万彬彬开口道:“爸爸。”
没有脸的男人似乎是在看他,又似乎没有在看他,只是沉默地掏出了钥匙。万彬彬双手卷着自?己的衣服,显露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
男人开口了:“你又出去了?”
“我……没有,我没有出去。”万彬彬摇头?,“一直在楼里。”
“……”
“真的,真的。我没有去外面……没有。”
万彬彬似乎感受到自?己被怀疑,声音大了些。
“没出去,没出去就好。没出去就好。”
没有脸的男人点了点头?,拉开501的门。霎时,一股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连与他们相?距一截楼梯的陆旗都闻得到。
食物腐烂的味道、衣物发臭的味道、酒精的味道……
很多味道聚在一起,让陆旗脑袋发晕。
没有脸的男人转动身子?,接着,他伸出自?己的大手,将万彬彬的衣服揪住。他如同揪着一只玩具娃娃,毫不怜惜地将万彬彬扯进了门内。
砰!
门关上了。腐臭的味道也逐渐散去,下一刻,响起了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
陆旗脸色一变。
他似乎终于被允许踏上这段楼梯。
陆旗走到了紧闭的门前,伸出手。这次,他似乎变成了幽灵那样的体质,伸出的手并没有触碰到门把,而是直接穿了过去。
接着是全?部的身体。
陆旗穿过了这扇门,走入房间当中。
许多玻璃碎片散落在地板上,地板被某种液体浸润,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光泽。陆旗依稀分辨出,地上是某种啤酒的玻璃瓶被打碎所留下的。
他不怎么喝酒,所以没见过瓶身上的标识。
客厅给?人一种空间错乱的感觉。
原本?不该被摆在客厅的东西都被堆放在了这里,床铺、灶台、结婚照……客厅似乎变成了一种混合体,在这里看不出任何生活空间的界限。
一捆又一捆啤酒被摆在灶台旁边,玻璃瓶内,透明的酒液当中漂浮着已经腐烂的蛆虫,看上去有些恶心。
客厅正中,已经褪色的墙壁上,摆着巨大的相?框。
里面是一幅婚纱照。
没有脸的男人正站在照片的中央,穿着一身漆黑的西服。他的双手搭在新?娘的双肩上,用力地将新?娘的双肩抓住。
可以看出他抓着新?娘肩膀的力度很深,婚纱照拍得很清晰——他的十?指已经生生嵌入新?娘的肉当中,鲜红的血从?他的指尖流出,将新?娘的婚纱染成了红色。
新?娘没有脸,新?郎同样也没有脸。
巨大的婚纱照悬挂在客厅,反倒像是一张用以诅咒这个家庭的画。
陆旗简略地观察了一下,地上乱摆放的物件里,几乎都是些男人的衣物,一件女?性的衣物都没有。这个家庭里似乎并不存在那婚纱照当中的新?娘。
啪!
啪!啪!
玻璃瓶碎裂的声音接连响起。
一阵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陆旗这才?看到,就在那脏兮兮的床铺旁,无?脸男人倒握着绿色的啤酒瓶,狠狠地敲在床板上。
啪!
碎片顿时溅得到处都是,另一半啤酒瓶打了个转,滚到了陆旗脚下。
陆旗想要抓住这半截玻璃瓶,手却穿了过去。
压抑的哭声是万彬彬的。
无?脸男人正抓着万彬彬的头?发,发疯一般将酒瓶砸下。
无?脸男人似乎还存留着一丝奇妙的理智,只砸万彬彬身上比较耐砸的地方,而不去砸他的要害。
“我说过了……说过了别出去吧?”
“外面很危险的!外面很危险的!你怎么能想去外面?你是坏孩子?,你不是说要做乖孩子?吗?”
“如果不是看到了外面……看到了外面……你妈妈也不会离开我。都怪你,都怪你啊!如果不是你!你妈妈怎么会离开我?”
“就是因?为外面太危险了,你妈妈才?会会走啊!你也去外面,你也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无?脸男人哭得竟然比万彬彬更加大声、更撕心裂肺,他那嚎啕大哭的模样不像是成年人,而像是被夺去了玩具的小孩,永远不会长大似的。
陆旗的手穿过了无?脸男,甚至穿过了万彬彬。
万彬彬正处于一种蜷缩身子?来减少?伤害的状态,他和陆旗的眼神甚至也没有对上。
就像他们在外面一样毫无?交集。
陆旗不能捡起玻璃,不能捡起武器,把无?脸男的头?打碎,也不能去抱住万彬彬,帮他抵挡一些什么。
好像是镜子?后?的痛苦在告知他:你对这无?能为力。
无?脸男不知敲碎了几个玻璃瓶。
陆旗大约从?他的语言中推测出了部分:他是万彬彬的父亲,一个酒鬼,一事?无?成的男人。新?娘在婚后?没有多久就离开了他,留下一个孩子?。
无?脸男不准万彬彬离开这栋楼。
万彬彬不去上学,不与任何人交流,永远留在他身边。就像刚开始,他觉得新?娘应该永远留在他身边一样。
但是新?娘还是逃离了酒和暴力。
万彬彬还是对一切充满向往,会偷偷跑到楼道和天台。尽管这栋楼的一切都很糟糕,住民们给?他了伤害,但他还是想看看腐烂屋子?外的一切。
无?脸男砸掉了许多酒瓶,终于开始喘气。
万彬彬好像在哭,但哭得很小声。
无?脸男没有五官,但陆旗知道,他在看着万彬彬。
“儿子?,我的乖儿子?。”
无?脸男开始哭泣,“爸爸只有你了……不能让外面把你吃掉呀,不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