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侯神色冷漠,在深秋的夜里无端透出股冷寂的死气来。
那句话落,永康侯不发一言走到屋内的桌案后,径自取了笔和纸。烛火下,男人脸庞沉静,眉眼间坚毅,眸底压着痛苦和喜意。
苏姨娘直觉不妙,甚至顾不得去深思永康侯刚刚的话语。
“侯爷要写些什么?让妾身伺候您磨墨可好?”
永康侯笔尖微顿,抬首对苏姨娘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微笑:“好。”
苏姨娘强压下指间的颤抖和心底不断涌出的不安,柔婉起身行至桌案旁,纤纤素手磨起墨来。无意间瞥见纸上的字迹,苏姨娘手中墨靛猛地脱落。
永康侯见手中宣纸被墨迹沾染的,神色莫名。
苏姨娘愣愣盯着宣纸上的休书二字,唇瓣颤抖,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直至永康侯从旁抽来一张新的宣纸,才猛地抓住永康侯的手腕。
“侯爷,妾身哪里做错了……”苏姨娘哽咽着抓住永康侯的袖口滑跪在地上,双眸含泪乞求地望着永康侯。
永康侯突地冷笑:“苏姨娘,妾是当不得休字的。”
这话无异于一巴掌扇在苏姨娘脸上,苏姨娘面色瞬间惨白,脸上涌起一阵火烫,却也舒了口气。
“吾妻卫氏”永康侯手不停地颤抖,吾妻两字落笔格外重,终是摔笔无力掩面。
想到泛黄纸张上墨迹陈旧的簪花小楷“盼君归兮,君不再”,永康侯发出困兽般的嘶鸣。真正刺痛他眼的是纸张背面虚浮无力的字迹“愿洁归”。
“本侯凭什么放你走,你休想!”凶恶的声音在夜色下格外虚无,却尤在做最后的挣扎。
……
永康侯离开后,安宁抱着妆奁一遍遍抚摸着,发出的声音微弱嘶哑几不可闻。
“你们都出去。”
待屋内只剩下安宁时,安宁蜷到床帐后的榻上,烛光映在帐上投下一片阴影。安宁把妆奁抱在怀中头埋进膝窝,脊背弯起柔弱却倔强的弧度,细瘦的脚踝缠着一圈白纱。
娘亲病逝,安宁第一次知道了夜是凉的;待身边小院一干人离开后,安宁第一次知道白日也可以是凉的。
跪在无人的祠堂,冰冷僵硬的触觉,跳跃的火烛、沉色的牌位却是暖的。
还有一个人。他唇瓣弯起的温度是暖的,他唤她暖暖时的温度是暖的,他因她不乖乖喝药生气时是暖的……
安宁恍惚似是有人在柔声唤她,揉着她的发,从发际到尾捎,从冰冷到温暖。
安宁抬首,猫瞳含笑却有一滴晶莹坠落。
他骗她,他说几日便回来的。
娘亲也骗她,娘亲说暖暖是最暖的,永远像个小火炉……
……
山涧间,了了几匹骏马奔腾,距离那座威严耸立的城池愈来愈近。
迎面扑来冷风,穆桓却只觉浑身滚烫,眸里散发着湿漉漉的奇异光泽。
穆桓舔了舔干涩的唇,苍白的俊颜上脸颊泛着病态的绯红,城池愈近,愈是透着风雨的气息,奢靡肮脏。
“主子。”和大队人马分离加快回京后,九章九御便只唤穆桓主子了。
九御声音平静,握紧了手中长剑,九章绷直了背脊。
穆桓嗤笑一声,很快随风散开,只剩下模糊的字眼。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