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力竭,满室的幻象都灰飞烟灭。只剩下墙上的铜镜,它尽力将天上人间粉饰得十年如一日,自己的裂痕却永远停留在那一天。
祁纵心中郁堵,沉默良久,说:“辛苦你了。”
“我好想漱玉,还有那些姑娘们。”
铜镜轻轻地说。它的声音和漱玉年轻时一样,温柔又沙哑。
祁纵问:“可你为什么引我进入废墟,让我发现真相?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
铜镜笑了,它温声道:“祁公子,我能将整座幻境尽收眼底。其实从你翻窗进来的那一刻,我就看着你了。你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这样……挺好的。”
它喃喃地说:“像你这样的人,才愿意帮我们吧。”
“我这样的人?我怎么了?”祁纵一脸茫然。
铜镜惨笑道:“我们天上人间……是青楼啊。”
祁纵:“啊?”
铜镜鼓起勇气,实话实说:“女子沦落风尘,便会遭天下人的耻笑和轻贱。因为她们出卖色相,没有忠贞,这就是青楼。在世人眼里,她们是可无可无的蝼蚁,活着也便罢了,死了倒还干净!没有人会在意的,没有人会为她们讨还公道!所以我不仅在等漱玉的孩子,我还在等一个人来——等这个人把漱玉她们当人、把她们的命当命!”
铜镜声音颤抖,“……你明白了吗?”
它每一个字,都在把自己最重视的东西碾碎,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泣音。
铜镜虚弱地道:“我是一面镜子,能看清每一个人。在看见你的第一个瞬间,我就觉得时候到了。你来了,我便可以走了。”
它毕竟不是活人,不懂人情世故,想让祁纵帮忙,便全心全意地请求。
“……好。”
安静许久,祁纵忽然攥紧了双手。他对铜镜说:“已经过去了十年,我没有把握找出凶手。但是,我会一直帮你找,而且一旦找到,定为你血债血偿!”
他眼底锋芒乍现,一字一顿地道:“她们不是蝼蚁,她们就是人,都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她们也是……也是你的姑娘们。”
铜镜好像愣住了。
许久之后,它才开心地说:“对……对,我的姑娘们!她们是最好的。永远……最好的。”
话音落下,执念去了大半。碎裂声不断响起,一条条缝隙蜿蜒折行,十年前留下的裂痕,终于在今天爬满了镜面。
祁纵见状不好,忙追问道:“等一下,还有漱玉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你记不记得,他拜入的是哪一家仙门!”
铜镜轻轻地说:“他叫安遂!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他拜入的仙门是……书剑宗!”
话音一落,铜镜锵然粉碎,幻境分崩离析。金碧辉煌的大厅刹那间黯淡下去,满堂珍奇化作齑粉。横梁一节一节地断裂,却在坠地途中就朽化成尘,连带着装点各处的花簇,眨眼间芳华萎地、零落成泥,连余香都尽数散去。
祁纵却僵在了原地,眼底一片空洞——
书剑宗!
怎么会是书剑宗?
突然一声巨响,他头顶上的房橼折断,直直地砸了下来。祁纵魂不守舍地抬头,眼看着合抱粗的重木落下,却被一人伸手揽过,眨眼间移到了大门外。
卿笑寒道:“哥哥,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放开我!”
祁纵此时看见书剑宗的人,不啻于看见厉鬼。他猛地推开卿笑寒,想冲回漱玉的厢房,却见眼前的屋宇正在大块大块地坍塌——平整的墙皮迅速龟裂,砖石凭空破碎,像是绝代红颜一夜白头,又好似女子揭开了画皮、露出丑陋的夜叉。
行人全被这一幕惊呆了。好端端的楼阁轰然夷平,红眼睛的老鼠成群结队地涌出。无数人被吓得尖叫:“这是什么玩意儿?救命啊!”
“娘哎,啥东西跑出来了?”
“天上人间怎么了……天上人间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