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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向晚,不知不觉间,神山的一天过去了。
太平城独立于修真界,是一片名不见经传的世外桃源,洞天乐土。成千上万的非人在这里安居乐业,说是一城,其实堪比一国。
祁纵坐在天京阙塔顶吹风,这里是太平城的至高处,能将下方风景尽收眼底。
卿笑寒虽是山神,但毫无身为太平城主心骨的自觉,论甩手掌柜的程度,堪比撒手人寰。他一年中就没几日待在神山里,导致神祠里的公文账务已经堆积如山。
祁纵先前还没和他聊几句,就有一大群算盘、账本、律法争先恐后地跳进了院子,围住卿笑寒吵吵个不停。
卿笑寒自然以待客为由,愉快地婉拒了这些小东西。幸好祁纵比他有良知得多,听他这么说,立刻走人不见,一个人在城中闲逛了起来。
此时夕阳无限好,几欲将西天烧坠。
祁纵靠坐在塔尖旁,早已卸下凤冠霞帔,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黑发如绸,红衣似旧,两相交叠翻飞,仿佛墨笔书血字,衬着玄铁发扣上一点冰热的红玉,浑然一页的浓墨重彩。
“叽咕。”
身后忽然传来异响,祁纵余光一扫,看见有什么东西闪过。他没耐心玩捉迷藏,伸手到塔尖后一掏,果然抓出来一把滋儿哇乱叫的活物。
祁纵:“……”
祁纵看着手里不断挣扎的小牵牛花们,想起就是这些玩意儿把他蒙去拜堂的,顿时脸色一黑,冷冷地问:“怎么又是你们,想干什么坏事?”
小牵牛花们自觉难逃魔爪,朵朵吓得霜白,“嘤嘤嘤”地紧闭花瓣不说话。
祁纵威胁道:“要是不回答,我就把你们给拔了。”
一朵小牵牛花立刻打开又闭上:“夫人,您不能这样对山神大人呀!”
“啊?”
祁纵懵了,“夫人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对山神了?”
“今天是新婚第一天,您就让他独守空房!”
祁纵霎时一个头两个大,道:“什么独守空房,我被你们弄去成亲已经很莫名其妙了,我我我警告你们,不要再得寸进尺!我跟你们山神不是那种关系。”
小牵牛花们静了片刻,然后炸成一锅粥:
“都拜了堂,怎么不是那种关系?”
“夫人脑子有包叭,果然地上捡的不能要呜呜呜……”
“山神大人的客人什么时候才能来哇,救救我们天仙子吧!”
祁纵耳朵尖,意外道:“客人?什么客人。”
“反正不是你啦,你好凶!”
一朵小牵牛花扭出来,愤愤不平地道:“山神大人说了,那是一位穿黑衣服的小公子!长得漂亮修为高,性情可爱年纪小,我们就等他来拯救山神大人了!”
祁纵:“……”
空气突然安静,小牵牛花们却毫无所觉,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山神大人每次提到这位客人,都会笑诶。”
“我觉得山神大人喜欢他。”
“他也一定喜欢我们山神大人。”
“那让他们再成一次亲叭!”
眼看话题的走向又奇怪起来,祁纵猜到了这位“客人”是谁,脸不禁越来越红,大喝一声:“你们一朵两朵的,是想被种回土里去吗?肃静!”
小牵牛花们这才意识到,在“原配”面前不能提“外室”,好比在王后面前不能提妖妃。于是它们缩起来,小小声地抱怨道:
“行啦,我们不说就是了。”
“可山神大人独自批公文对账本真的好可怜哦,夫人您快回去吧。”
祁纵着实无语,忍不住轻声道:“他都三千多岁了,哪能娶十七岁的夫人。胡言乱语尽瞎说。”
但他想了想,也觉得卿笑寒略惨。于是抓着这把花往下跃去,在它们的尖叫声中,轻飘飘落地。
然后祁纵就看见,小牵牛花们口中那位正“独自批公文对账本真的好可怜”的山神大人,就在几丈地外。
祁纵:“……”
此时日薄西山,本该案牍劳形的那位坐在一方供桌前,白衣墨发,没带佩剑。他膝边围绕着一群没有脑袋的幼童,清脆的笑声从他们空荡荡的脖颈上传出来,如银铃一般。
烟金的暮色斜切着洒落,这场景诡异又骇人。可来往的非人都见惯不怪,甚至长得更为奇异。卿笑寒拿着个木头做的小风车,听孩子们叽叽喳喳,眉目清隽俊雅,神色平静温和。偶尔,还笑一笑,跟他们说点什么。
祁纵远远地看着,竟然看出了几分流年静好、现世安稳的味道来。
卿笑寒忽然抬眸,便对上了祁纵的视线。他露出浅笑,作了个“阿纵来了啊”的口型,然后叮嘱了句话,一个男童立刻招手,率领着他的童子军们一哄而散。
卿笑寒起身走向祁纵,笑眼盈盈,将风车递给他道:“这个还挺好玩的,送给你。”
祁纵:“……”
祁纵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幼稚吗?”
他说是这么说,但还是一把抢过来,没好气地插在小牵牛花从里。这些家伙眼馋了许久,立刻欢天喜地,齐齐搂住。
祁纵问:“你的公文和账本就看完了?”
“自然没有。”卿笑寒微微一笑,“但我请了婚假,今日休沐。”
“那明日再看?”
“阿纵,我们明日可以再成一次亲。这样我便又有婚假,又能休沐了。”
“你好不要脸……”
祁纵嘴角微抽,可是知道这厮向来随心所欲,说也白说。
卿笑寒果然不以为意,拿出一支竹签,笑道:“刚才闲来无事,我为我们各求了一支签,还没看。听说天京阙里的签,向来十分灵验。”
“我这破命有什么好算的。”
祁纵瘫着脸接过,直接看上面的签文。卿笑寒也看了看自己的,似乎觉得有几分意思,轻笑一声。
祁纵却瞬间凝固了。
卿笑寒稍稍靠近,道:“怎么了?”
祁纵攥住自己的签子,猛地往他身上一摔,骂道:“看你求的好签!”
卿笑寒的签上是一行“新婚如意,百年好合”,他翻过祁纵的签子,只见一列“佳期似梦,早生贵子”。
祁纵面红耳赤,转身就走。那群跑掉的无头小儿却在这时回来了,为首的男孩儿抱着一大袋松子糖,献宝似的高高举起:“给!送你的!”
“……送我?”
祁纵的满腔恼火都堵在喉咙里,他疑惑地回头,看向卿笑寒。果然见那金纹雪衣的神仙站在在溶溶暮光中,正望着他微笑。
又作了个口型,仿佛是“尝尝看”。
祁纵皱着眉,最终屈服于松子糖的香味,拆开跟小朋友们分着吃了。他的表情十分不爽,但一袭红衣,眉眼漂亮,这般不大开心的样子,竟有些惹人怜爱。
卿笑寒静静看着,没想到祁纵突然折返回来,抓起他的手,给他也分了颗糖。
卿笑寒怔了一下,拿着糖笑道:“阿纵有求于我?”
祁纵“啧”了一声,索性将糖拈起来塞进他的唇缝:“什么有求不有求的,糖都不会吃了?”
他仍冷着脸,沉默片刻后,别扭道:“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
卿笑寒笑道:“问罢。”
“问了可能让你难过,但我……我好奇。”
“无妨,往事已矣。”
“哦。”祁纵便不大自然地移开一点视线,道:“你今天说化山镇魔的时候,心情不好。是因为九重崩塌,诸神陨落……还有痛失所爱。”
他顿了顿,重新看向卿笑寒道:“你的所爱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77开始在意卿公子的感情经历了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