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的人也有几分乖觉,似乎知道此刻不倚靠这个人自己连路都走不稳。
但忘恩负义是离琰的本性,到卧室门口就把赵谦一把推出去,重重关上门。
他是忘恩负义的,所以杀掉养他如父的师父也未曾眨眼,更别说对待来路不明的师妹,废去她的武功在离琰看来是再合理再宽容不过的报复。然而,为了这些浮云一般的报复,付出的是师兄的信任和宠溺。
他不过棋差一招,就葬送这一生一次宛如夺人性命吞噬一切的火焰的挚爱。
翌日清晨鸟啼。
师兄云年在院中散步,瞥见石桌上残冷的酒局,脸上神色不明难以形容。
“师父,这是……”
止住徒弟的发问,淡淡垂下眼,“大概下人忘记收拾,我们只是客人,不应多问。”
林少庭眼见师父背手大步走在前面,只是不知师父扣得发白的指节是为哪一般。花山公的性子是好玩而多言的,然而自从见到他阔别多年的师弟,他却似换了个人,事事不起兴趣,清清凉凉地淡薄得像山上的大雾。
或许是堕在往事里,拔不出神智。
这日晚上,离琰依旧在后院摆酒,一面拍开坛口泥封一面恨恨在心头道,多年未曾开启的酒窖现在正好派上用途,他一日不来,他就摆酒一日,大不了酒没了再叫人买。
喝得已经微醺,离琰扶着石桌摇摇晃晃站起,石头冰凉,凉到骨子里了,却已经几十年没有人替他捂手呵暖。
他养过的那些貌美少年的屈意承欢似乎在云年再出现的时候,就化作春水里一叶飘飘渺渺的桃树叶子,随波流走。
身子一歪的间隙里,身体虽笨重但脑子还清醒得很,恐怕要在地上猛然摔个难看的大马趴,难看就难看,反正没人看。
谁知这个侥幸的想法竟也与他作对,脱了轨。
摔在青石板的地上怎能不疼,摔伤的还是他最宝贝的脸。视线里闯进一抹黑,顺着玄色的靴往上看去,直到小心翼翼触碰到那人的脸。
毫无防备地咧嘴笑,撑着石凳爬起来,浅薄的雪打湿的泥沾得他特意穿上的白衣脏了。离琰屈身仔细看身上的泥点子,徒劳地用手抹,抹来抹去也抹不干净,气得想把袍子撕了。
蓦然想起是师兄做的,手顿在空中,终究没撕成。
他醉酒也醉出了水平,把师兄都醉到了自己跟前。
云年低头看着酒气冲天的醉鬼两只泥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按出的印子,拧眉不懂为何自己竟站在这儿,让他当成支撑身体的柱子使。
这根尽职敬业的柱子,还拦腰截住那醉鬼,还是一把清瘦的骨骼,和小时候一样,瘦得让云年心头没来由一阵颤颤摇摇。
眯着眼的离琰做了一个好得很妙得很让他几乎沉溺着再也不想醒过来的甜梦,梦见和师兄在一张床上挤着,抵足而眠。
就像山中岁月里,那些清澈如同山涧飞奔的激流一样,美而疾速,过去得极快,抓都抓不住。
而师兄拿着荷叶站在涧水下给他接一捧,衣服浇湿了也不介意,递给他润着嗓音说一句,“师弟,口渴吧,给。”
醒来急忙在身畔一抹,是熟悉的空落,铺天盖地而来的寂寞加上宿醉的头痛,让离琰几乎起不来身。
这时候急促的敲门声更惹得他烦躁火大。
“滚进来。”
敲门声一顿。
赵谦那奴才也有脾气了,离琰坐在床边宁神平气等着,方才吼的一声里喉咙口撕裂似的疼,让他没有再吼一声的耐性。
半晌听到门被推开,离琰酝酿的怒气正要发作,却被那只人影吓得嘴张着,什么也没说出来。
“身体不够圆胖,是以没办法让国师如意,滚是滚不动的。”暗讽的语气从云年口中发出,他的视线轻飘飘落在桌上,像是看出来离琰口干舌燥。
自然而然地倒出一杯温茶递给离琰。
离琰被吓傻了一般,动也不能动,好一会儿才接过茶杯,连带着茶杯接过来的还有云年的手。
云年紧拧起的眉头和淡然的视线,就这般僵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