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秋收,衙门里的事多了起来,署内考勤和征收赋税安排在一起,还有断也断不完的讼案,白以檀心力交瘁,常常在衙门忙到深夜,累极了就在书房凑合一宿,第二天醒来接着干。苏幼莹帮她分担了一部分事务,有时到了饭点,提着公文和食物就来了,两人边吃边商量,天黑了才走。
今天苏幼莹来得晚了些,难得换了身寻常姑娘的打扮,荆衣布裙,珊瑚珠花,踏着夕阳的余晖推开了书房的门,携一缕秋风,提半壶薄酒,轻快得像是去山野溪涧访友。
白以檀甚少见到她这么婉约娇美的样子,一边夸赞一边戏谑道:“不错啊,敢问俏佳人,这是跟哪位世家少爷郊游回来,衣服都没换就来了我这儿?”
苏幼莹面色微红,瞪了她一眼道:“少贫嘴,你是不知道那身军装有多沉,特殊日子自然要放松下。”
“什么特殊日子?谢瑾瑜跪地求饶一周年?”
苏幼莹又气又想笑,伸手捏住她软软的脸颊威胁道:“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当心我点你痒穴!”
“啊——苏郡尉饶命!疼疼疼,快撒手!”白以檀皱着脸揉了好一阵,嘀咕道,“下手这么重,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家,破相了没人要怎么办……”
“哼,有哪个姑娘不记得自个儿生辰的?”
白以檀一怔,旋即露出惊喜的笑容,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你怎么知道……我好像……我有提起过?”
“你的入职文书里不是附了个人资料么?我随意瞄了眼。”
极淡的口吻加上刻意扭转的目光,苏幼莹想尽量表现得不经意些,素来冷傲的她并不习惯表达情感,但面对视为生死之交的白以檀,她破了一回例。而白以檀也没有让她尴尬或失望,直接来了个大大的拥抱,隔着胸腔都能听到她那雀跃的心跳声。
“谢谢你,幼莹。”
被紧紧抱住的苏幼莹抿唇笑了,但她并不知道这对白以檀而言意味着什么。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白以檀刚刚重生,在充满了陷阱的白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逃离,如何摆脱宿命,十八岁的生辰就在崎岖的山路上度过了,礼物是带来了喜悦却惶恐不安的新生命。
去年倒是过了,小月做了一桌好菜,加上几句朴实而贴心的贺词她本该知足,却因为殿试在即,走到了命运的岔路口而过于焦虑,所以意兴阑珊,草草收场。
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去,她却把这事给忘了,似乎已经习惯这种孤单的感觉,不需要家人陪伴,不喜欢各种节日,时间在她的概念里,成了一展抱负的工具。
然而今天苏幼莹的举动却意外地打开了她的心房,她无法忽略自己的喜悦,无法克制对友情和亲情的需求,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个正常人,一个努力摆脱前世阴影却留下了后遗症的人,一个内心并不强大的人。
她不想再强迫自己“不需要”。
“好了,不矫情了,我先干为敬!”
白以檀拿起酒樽冲苏幼莹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黄汤入喉微感辛辣,却有种说不出的酣畅淋漓。苏幼莹伸指夹起另一个酒樽,亦缓缓送至唇边吞下,随后挑眉轻笑。
“生辰快乐。”
“有好友相伴,有凉月入席,还有美酒佳肴,当然快乐!”白以檀勾过她的肩笑道,“今晚不醉不归啊。”
苏幼莹一指头戳过去笑骂道:“我就知你是个疯丫头,特意只揣了半壶酒来,想多喝也没有了,赶紧吃饭,吃完还得料理这些麻烦事呢。”
“是,大人——”
白以檀拖长了语调,顺手翻起了吃的,那赤色鎏金食盒看起来小而精致,里头东西可放了不少,有醉江蟹、芙蓉鸡、八宝丸子、蜜汁莲藕等热食,还有一小碟子白以檀最喜欢的辣渍物,色泽诱人,喷香扑鼻,她的口水瞬间就下来了。
“呐,鸡腿。”
苏幼莹望着那只递到面前的油乎乎的鸡腿,抽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慢慢缩回来接下鸡腿,在白以檀的大笑中无奈地咬下一口。
“味道还不错,哪买的?不像璇玑阁做的。”
“从岫云斋直接拎来的,你若喜欢我干脆每天都让他们送饭来,也省的小月来回跑了。”
岫云斋是苏家名下的酒楼,虽不及璇玑阁财大势大,却也凭着特色日进斗金,是苏家最重视的产业之一。苏幼莹平时甚少上自家酒楼吃饭,今天忙到太晚,过来的时候顺路,就吩咐他们做了几样招牌菜。
“不用了,小月闲不住,来回跑跑她反而乐意。”白以檀说着话锋一转,“你别光站着啊,不喝酒又不吃菜,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