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洛金玉深深呼吸,拱手道:“洛某失礼了。”
喻阁老问:“是失礼,还是失言?”
“既失礼,也失言。”洛金玉道。
两人又沉默半晌,喻阁老缓缓地抬起手,挥了挥。
洛金玉会意,颔首道:“洛某不扰阁老休息,先行告辞。”
说完,他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却又听见喻阁老在身后道:“你等等。”
洛金玉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阁老还有何事?”
喻阁老浑浊双眼打量了他一会儿,缓缓道:“我很好奇,你究竟之究竟,是对我哪儿有大不满?我总觉得,你对我,似是比对君亓更不满,可我暗自想着,怎么我也没他更该令你不满的。”
洛金玉又沉默了一阵,清澈的双眼坦然望着他,许久,道:“洛某很崇敬承明先生,幼时常读先生所作文章辞赋,洛某的启蒙恩师也总对洛某叙说承明先生事迹,先生初入仕途那些年,于民做过许多利惠之事,为官刚正清明,不畏强权,断案如神,上至皇亲,你也敢审,下至百姓,你亦绝不糊弄。”
喻阁老默然收回目光,望着棋盘。
洛金玉接着道:“可先生,自崇明三十一年起,就变了。那一年,光帝年老昏聩,偏信贵妃与巫蛊之言,废太子,执意立灵帝为储君。废太子乃再贤明不过之大才,身康体健,姿容仪美,文能使洛阳纸贵,武能上马百步穿杨,自幼得数位大儒悉心教导,为社稷黎民作出无数好事善举,更能在朝堂之上无惧光帝之威名威势,执理直言,却也因此遭光帝忌惮不喜。而在那时,先生审时度势,投了灵帝,助灵帝夺位,从此,世间没了承明先生,倒多出了一位从此青云直上、官运亨通的喻大人。”
喻阁老微微一怔,问:“你是废太子何人?”
“我与他毫无干系。”洛金玉道。
“……”喻阁老再问,“那你为他鸣什么不平?”
“灵帝天资平庸,更有昏聩之嫌,他心术不正,为夺皇位,与其母设计嫡兄,这等行为,根本就非明君人选。废太子与他,实有云泥之别。再说二人后代,废太子膝下三子,皆秉其父风范,时人无不称赞。而灵帝独有二子,嫡子不足月而生,体弱且不知天资,庶子成人,却贪图逸乐,心无大志,并不比其父更好。无论从何方而论,灵帝都绝不该是即位人选。事实证明我所言不虚,灵帝即位后沉迷美色丹药,不多年便离世,致使年幼成宗仓促继位,因此受奸臣把持朝政,又有了后来曹国忠借此上位的事。我想,当年若是由废太子一脉继承大统,必然海晏河清,容不得曹国忠之祸,而曹国忠之祸,又祸害了多少贤良人命。”
洛金玉定定地看着喻阁老,字字清晰道,“阁老等人口必言沈无疾等人助纣为虐,残害忠良,可你们难道从未想过,曹祸是你们造成的吗?”
喻阁老的手猛地一蜷,垂眸道:“我——”
“你们从未这么想过,你们只说自己当日哪能预见后来之事,可你们扶持先帝之时,难道就看不透先帝秉性?你们不过自欺欺人,怀的是投机取巧的心思,做的是欺世盗名的事。”
洛金玉道,“就这样,你们口口声声斥责沈无疾曾攀附曹国忠,然而沈无疾因曹祸而家破人亡、自幼流落,于曹国忠所造就的乱世不太平之中被人卖了做宦官,又是谁的错?且说后来,铲除曹国忠难道不是依仗沈无疾在其中出了大力?你们现在又拿此事说沈无疾是蛇鼠两端,说他叛得曹国忠,便也叛得社稷与你们,我倒是觉得好笑,难道当初曹国忠得势之时,你们与曹国忠不是谈笑风生,而是水火不容吗?我看倒不是如此!怎么,沈无疾是蛇鼠两端,那你们算是什么?狼狈为奸?还是蛇鼠一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