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还不知道。”沈无疾道,“若由咱家来拟定十人名单,无论是哪十人,定又得与他们有一番冲突,因此,咱家叫他们自个儿投选。”
洛金玉一怔,道:“何谓‘自个儿投选’?”
“就是咱家不管他们选谁,总之他们选十个人出来给咱家交差。”沈无疾道,“也不怕他们胡乱选,咱家与他们说了,究竟是哪些人作主杀的人弄的事,咱家都心中有数,不过是给他们次机会罢了,想来他们也不敢再激怒咱家,会好好选的。”
洛金玉沉默思考一阵,问道:“若不止十人呢?”
沈无疾不解道:“什么?”
“我说,若其实动手杀人的,不止十人呢?”洛金玉道,“你说的,这么多年来,他们所杀之人无数,自然绝大多数镇民只是助纣为虐、坐享其成,并未真正动手,可真正动了手的人,恐怕绝不止十个。”
沈无疾微微一怔,讶异道:“咱家还担心你说咱家暴戾呢,怎么……你还觉得十人少了?”
“无所谓多了或少了,而是该是几个人,就是几个人,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洛金玉道。
沈无疾叹息道:“也像你会说的话,但是金玉,事儿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一则,事情久远,以前的事再细揪起来,就得掘地三尺,没完没了,究竟杀了哪些人,是哪些人杀的,要一一辨认出来,就得先将尸骨都找出来,都验了,还不定验得出结果。
二则,虽说咱家敢吓唬这些镇民,可也只能吓唬了,难不成咱家还真敢屠城?咱家杀一人,杀十人,其他千人就会想,‘牺牲他十个,保全了我,我就帮沈无疾杀他’。可若咱家要杀一百个一千个,其他人就会想,‘要杀这么多,岂不是很可能我也逃不了?’如此一来,左右是个死,他们不如索性反一把。若因此激起民变造反,就算能调兵镇压,在朝廷那边,咱家也是有罪了。”
洛金玉不可思议道:“就因为这两个原因?”
沈无疾问:“这两个原因还不够吗?”
“自然不够,且还荒谬。”洛金玉站起身,皱眉看着他,道,“你看似说得头头是道,实则皆是荒唐言辞。什么叫‘没完没了’?什么叫‘不一定验得出结果’?那么多人因他人贪婪私欲而无辜被杀,岂是你一句‘不一定’就能一语带过的?诚然,如你所说,事情久远,不一定能都查出真凶,可若这是查过之后,实在不行所得出的结论,便也只好罢休,但你如今查也不查,就已经下了定论?”
“我……”沈无疾正要说话,却被洛金玉打断了。
洛金玉继续道:“至于第二个原因,更是可笑。你又非是滥杀无辜,你杀的那一百个一千个,皆是要重重调查、谨慎定案方才得出的名单,你如今使些法子,倒是叫他们不民变不造反了,可这样的人何其凶残歹毒,你无异于纵虎归山。今日他们侥幸逃过,来日少不了再作恶,届时又会有无辜之人受害。”
“话不是你这么说的,金玉,”沈无疾叹息道,“也并非是咱家……唉,此乃朝廷处置此类事件的惯例做法。少不了民间也有说法,正所谓‘法不责众’……”
“这是哪门子‘惯例做法’?本朝律例上哪一页写了这等惯例做法?”洛金玉厉声问道,“贪受不明财款、知案不报、纵容行凶,已是不轨行径,已算所谓法不责众了,现如今连牵涉杀人的都可不责了吗?”
沈无疾讪讪道:“所以你的意思——”
“查!”洛金玉重重甩袖,语气决绝道,“就是将梅镇外那条江的水给抽干了,也要将沉在里面的尸骨都捞上来;就是将梅镇内外掘地三尺,也要将埋在地下的冤魂都请上来:一一辨认,记录在册,再往下查,查凶手是谁。物证虽难寻,人证却有,事理皆在,我不信一个都查不清楚。”
沈无疾无奈道:“若挖出了一百具尸骨,最终也只查清楚了十具,你怎么说?”
“别说最终查清楚了十具,便是只查清楚了一具,其余九十九具都白查了,就是一百具都白查了,”洛金玉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坚毅,一字一顿道,“也要查。”
沈无疾愣了一会儿,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金玉,你别和咱家倔。别的事,咱家一贯是听你的,可这事儿,你委实是想得太过天真简单……”
“是我想得太过天真简单,还是你们权衡利弊到走火入魔?”洛金玉气急反笑,冷冷道,“朝廷怕为财杀人的凶徒暴动造反,所以放他们一马……我倒是想知道,朝廷留着这等恶徒,是想要做什么?”
“洛金玉!你冷静下来!”沈无疾见如何也全部住他,忍不住也提高了声儿,“是,朝廷兵马不惧杀这些个恶徒,无需用到朝廷兵马,咱家一个人也杀得了,可你好歹想想,皇——”沈无疾的声音兀的降下去,他站起身,离洛金玉更近一些,压低声音道,“你好歹想想,皇上刚登基,他是个要图名声的。他对你好,一副怕了你的样子,你以为是为什么?是他想做唐太宗,就得先让人说你是魏征,有明君才能有魏征,否则就只有比干。他是想拿你衬他自己。”
“我——”
“你听咱家说完。”沈无疾道,“来之前,皇上就特意暗示过咱家,此案得办得‘漂亮’。何谓‘漂亮’?就是光鲜亮丽,就是君民尽欢,就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