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长梁回到家中时,已是戌时过半。
他本要径直朝自己院里走去,却又停下脚步,看了看东院那边,犹豫一下,走了过去。
喻长梁进屋子时,见着满屋子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丫鬟小厮们都不在,只有他爷爷一人坐在东屋榻上,双手拢在袖子里,望着小桌上摊着的一本书和一张空白的宣纸出神,一旁搁着文房四宝。
“爷爷,还没睡?”喻长梁笑着问,“孙儿刚见您院子里还有光,就过来看看。您这大半夜的,怎么还不睡?在这儿做文章?”
喻阁老没有看他,一动不动,长叹了一声气,低声道:“我做不出文章了。”
喻长梁一怔:“爷爷……何出此言?”
喻阁老这才抬起厚重的眼皮子看他,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看。
过了好一会儿,喻阁老忽然抬起手来,拿起笔,递向他:“国栋,你来,拿着。”
喻长梁忙过去,接过笔。
“就以……”喻阁老不知为何,沉默了会儿,才接着道,“‘忧愤’为题。”
喻长梁拿着笔,不解地看着他:“这……”
喻阁老却闭上了眼睛。
喻长梁:“……”
他最知道,他这爷爷仗着年纪大了,这些年来,一旦不想说话,不想听见,不想看见,就闭眼假寐。
喻长梁拿着笔,想了想,坐到他爷爷对面,隔着小桌,他将那张空白的纸拿到自己面前,笔尖落在纸上,飞快地收了回来。
他皱了皱眉头,苦思片刻,又抬眼看爷爷。
过了不知道多久,喻长梁才真正落笔,可面对着忽然来到的“命题”,他的思路并不是很顺畅,他写写停停,间或抬眼看一看喻阁老。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喻长梁放下笔,道:“孙儿写完了,请爷爷过目。”
喻阁老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这个自己疼爱的孙儿双手将宣纸拿起来,细细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文章递给自己。
他没有接,只道:“读。”
喻长梁点点头,收回来,认真读了一遍。
他一边读,一边又去看自己爷爷,发现爷爷又闭上了眼睛。
“……”
待喻长梁读完,喻阁老仍没说话。
喻长梁也没有催问,只耐心恭敬地等着。
许久之后,喻阁老道:“把书翻开。”
喻长梁放下宣纸,去拿那本书,定睛一看,书皮赫然写着:子石文集。
“……”他忽然笑了起来,“这是洛子石的文集。您深夜里不睡,就是在看这个?”
他翻看起这本文集,神色中颇有几分轻蔑,“他家境贫寒,又确有几分才气,这才被人夸了起来。加之他因家世而偏激傲慢,看不惯比他富贵之人,因此文章言辞中总是难掩他的小家子气,愤世嫉俗的,倒是迎合了许多与他一样的寒门学子,因此越发追捧。那些个寒门大多如此,正所谓‘穷酸书生’,便是说的他们,又穷又酸,因穷而酸。”
喻阁老睁开眼睛,看着他。
喻长梁生性聪颖,自幼读书,也是个有才气的,又因此受爷爷喜爱,更多了许多的傲气。
他甚少看洛金玉的诗词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