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再见到洛金玉时,是在牢中。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急忙起身去看,喜道:“金玉!”
狱卒将锁打开,洛金玉便走了进来。
沈无疾急着要上去拥抱,临到面前,又退后两步,叹道:“咱家在这里面虽也有梳洗,却究竟不如在外面儿,身上不太干净,不敢碰你。”
说是这么说,他却又一边说,一边眼巴巴地瞅人,好像不甘心又委屈,等着洛金玉来抱他,很有些矫揉了。
洛金玉与他成亲相处也有一段时日,如何能不明白他这点儿小心思的神态,只得微微叹一口气,道:“先前我便想来探望,可你身涉要案,我不被许入内。”
“咱家明白。”沈无疾忙道,“今儿——”
“今日我是以你之案主审身份前来,向你问询案情相关,因此不便与你亲热。”洛金玉满脸写着正经,道,“我此次前来,盖因你身份特殊,牵涉也广,恐有不好轻易对外言之之内情干系。”
沈无疾:“……”
嗐,能怎么样呢!这人说起公事,就是这么一板一眼,改不了。
沈无疾也不在这儿闹,闻言便道:“好,洛郎中且问。”
洛金玉也不急,先退到一旁,让外面的人抬进来一张桌子与椅子,文书在桌上摆好笔墨纸砚,入座执笔,做记录状。
洛金玉便一一问了起来,沈无疾则一一作答。
洛金玉所问皆为沈无疾被状告之种种条条,譬如河南赈旱灾粮银贪墨、黄河官修堤岸无故倒塌、某地巨贪道台本为富商,捐官上任,贪敛无度,下卖官职……
“河南赈灾粮银,咱家拿了,一分没留,全给了曹国忠。”沈无疾道。
洛金玉微微皱眉:“你为何要拿?”
“赈灾一事是曹国忠主办,咱家当时在他手下做事。”沈无疾道,“曹国忠明令咱家从中取利,一日钱银不入他指定钱庄,一日司礼监不盖印发粮。事出紧急,拖一日,河南饿殍多上千之巨,我不得不听他吩咐。”
洛金玉问:“事后你也未向朝廷检举此事?”
“当时曹国忠只手遮天,咱家不愿以卵击石。”沈无疾道,“敢问都察院在曹国忠被咱家扳倒之前,又弹劾过曹国忠何事啊?”
洛金玉又问起其他事。
沈无疾继续道:“黄河官修堤岸,咱家是监督,可官修堤岸一向是工部遣派人手亲为,怎么不把工部那些人都算进来?”
“你将涉案之人一一说出就是,我自会一一问询,可你乃官修监督,堤岸偷工减料导致坍塌,你亦有不可推卸之责。”洛金玉道。
“咱家又没有避责。”沈无疾道,“当年事发,咱家立刻就请罪了,可你敢把工部一一问询,当时那些人可不敢,工部尚书可是喻阁老门生,尚书女儿与小喻大人结的娃娃亲。因此他们自个儿不敢往下深究,倒是想杀咱家一人灭口,可碍着曹国忠的面子,到底不敢下手。此事儿扣了咱家一年年俸,打了咱家二十庭杖,不了了之。”
“但无论如何,此事重提,你也脱不了干系。”洛金玉道。
沈无疾嚣张得很,道:“行啊,咱家还怕这事儿不能重提呢,白给人背了黑锅,那二十庭杖换个身子骨弱点儿的,命早没了,咱家趴病床上俩月没下地!重提好啊,最好这事儿立案大审,叫工部那些负责此事的人都来打二十庭杖!”
洛金玉忙拉住他:“你是监督,你无需只将责任推到工部。他们固然有错,可你亦是监督失职。”
“咱家……”沈无疾犹豫一阵,叹气道,“嗳,咱家是失职,这罪,咱家愿意认。可其他人,一个也别想逃。咱家监督修堤,是头一回独自离京担这大担子,着实也一时难辨其中浑水深浅,到了那儿才知,修个堤岸的事儿,也大有文章。”
黄河堤岸坍塌,引致两岸无辜百姓死伤数百、流离失所之人上千一事,着实令沈无疾愧疚,否则以他个性,又怎会主动上书请罪。
这与赈灾一事又微妙区别,毕竟旱灾非他所为,而堤岸却是他亲自监督建成的。
可修建之时,沈无疾着实也是无奈。
在那之前,他一直在东厂做暗探,或做些抓捕之事,于官场深浅,是确实不太明白擅长。
曹国忠是有意提拔他,让他日后进司礼监,做得力臂膀,因此把他从东厂拎出来,让他试着独当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