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还是安分地做正事才要紧。与王将军的外甥女婿交际失败后,洛金玉下了这样的定论。
于是他埋头于公案之中,废寝忘食,夙兴夜寐,苦思冥想……
皇帝望着洛金玉送上来的工本,沉默许久,问:“这就是你得出的定论?”
“绝无一处不符国法。”洛金玉道,“亦无一处徇私枉法。”
“……”皇帝低头再看一遍,又沉默许久,问,“都察院那些人逼你的吧?”
“并没有。”洛金玉道,“都察院虽机构臃肿,效率低下,亦有不良于道理律法之诸多私心诡意,可臣乃皇上钦定此案主管,他们不敢逼臣,也逼不了臣。”
说着,他问,“臣另有关于弹劾都察院之奏疏,送上了司礼监,不知是否已经呈到皇上面前?”
沈无疾一案是特案,洛金玉可以直接将关乎案情之物上交皇上,不经过司礼监或任何其他,而弹劾都察院则又是另一回事,因此他按流程,另外上递了司礼监。
虽然他自为官以来,上递司礼监的公文从未被扣下过,甚至不少人在私下里议论他此举乃是多此一举的作秀,谁不知道他和司礼监掌印的关系似的?还不如直接送皇上面前得了。
就连沈无疾都说过几次,若是赶着时候的事儿,就往皇上面前直接递吧,反正皇上总召见洛金玉,到时候趁人不注意,往皇上面前一塞就是了,皇上又不会拿出去说。
可洛金玉却仍要公事公办,从不肯逾越。
皇上回想一番,道:“没见着,也可能是朕还没看到……”他说起此事,又忍不住叹气,指着案头的公文道,“子石,你看,朕还有这么多公文没回完呢,那边桌上是还没看的。”
他这段日子逮着皇后诉苦,终于皇后嫌他了,找了借口躲他,他只能来找洛金玉了。
洛金玉认真倾听,仔细思考,严肃发问:“那以往为何不见皇上如此?”
“以往有沈无疾嘛。”
皇上说着,又将沈无疾夸了一通。
其中自然是因他着实离不了沈无疾,确实该夸,可亦有故意在洛金玉面前显露、以拉拢这夫夫二人亲近的意思。
不料,他夸完,没看到洛金玉感激涕零,只听到洛金玉皱眉批评:“皇上竟如此依赖沈无疾一人能力,实在不妥。”
皇上轻轻地、迷茫地“啊”了一声,问:“朕和沈无疾又错了?”
“你二人没有错。公文太多,全部压于皇上一人,着实也是强人所难。沈无疾身为司礼监掌印,拿朝廷俸禄,替君分忧做事是他职责所在,不能说是他错。”洛金玉认真道,“但你二人又错了。遇到此事,就该设法解决,而不是将就一下就过去了。否则就像如今一样,沈无疾不在,皇上就陷入困境。”
皇上虚心发问:“怎么解决?”
“设专司,内学堂专科培训,类似司礼监处理上交公文。”洛金玉问,“那些无关紧要的回复问候等文书,不止沈无疾能做,其他人若经培训,亦能做,大不了,就请沈无疾去做先生讲课。”
“沈无疾不光能回这些,有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正事儿,他亦能处理,至少夹个条子。”
皇上叹气,“他虽没你学问大,可人却聪明,又懂那些运作,因此不会出岔子,才叫朕如此顺手。可这又岂是内学堂能教得出来的?内学堂也就是教宦官们识几个字儿,读几本书,不做睁眼瞎罢了,怎可能指望他们个个儿都成寒窗苦读考状元的料子?
若是如此,别的不说,前朝那些人就得先闹了。能让宦官读书,已是沈无疾难得争来的好事儿,那时你还没当官,不知道,光这事儿就吵过许多回,都怕养出一大批曹国忠来。就连朕让沈无疾帮着写条子,都是私下里做的,除了你,不敢让别人知道,否则还不得借着这机会弹劾沈无疾?子石,你把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洛金玉想了想,道:“那将这些奏章分发内阁,让内阁写条子呢?”
“不可。”皇上断然拒绝,“朕还没看过,怎可就让内阁评议?”
洛金玉一怔,转瞬便了然。
寻常都是奏疏上递司礼监,司礼监上递皇上,皇上做出评断,再下发内阁复议补充,最终成文,汇总司礼监批红盖印,分发各处实施。
隐去私下里一些行为,只说面上,对于一份奏疏而言,第一个做出意见评议的人,必须是皇帝。
这既是强调皇帝威严地位,万人之上,亦因人之想法容易受到影响,第二个提意见的,难免会受前面那意见的潜移默化,并且落入被动。
如今,皇帝愿受沈无疾的被动,而坚决不愿受内阁的被动,与其说是他更亲近沈无疾,倒不如说,还是老生常谈:内阁比沈无疾对于皇上的“危险”“威胁”更大。
相对而言,沈无疾的私心会比内阁那些人小一些。
因为,沈无疾,甚至包括洛金玉,他俩都没有家族,亦不会有后代。
前些日子,沈无疾认了亲爹和亲哥,立刻就全盘禀告了皇上。
原本,皇上就该考虑到沈无疾不再是没有后代家族的了,他本也顾虑起来,可他得知沈无疾的亲哥是那个鼎鼎有名的武林盟主、江湖浪子,沈无疾也暗示多番那亲哥不学无术,绝无做官行商之潜能,成天只知道江湖浪荡勾引女人……
皇帝又旁敲侧击,各方打探,发现沈无疾和他爹他哥着实是关系不佳,若没洛金玉在中周旋,恐怕早没住一块了。
他心中的顾虑又消了许多。
御书房内,皇帝与洛金玉对着沉默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