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容这一声更像是训斥,责备她胡言乱语,晚芙在众人目光里垂着头,思索半天,却没找到一句合适的回答
那蛊师突然转身向卫容逼近,手做虎掌状就袭来,撕下卫容的一片衣角。
卫容从推车上抽出一把长匕首,刀锋一旋,立即有一泼血从蛊师腹部涌出,那蛊师按着腹上伤口,捏着卫容的衣料子,暴怒道:“你们这些恶人,我必要下毒蛊,我要你们,你们生不如死。”
他跌跌撞撞的要逃走,晚芙却飞身去挡住他的去路,她回头看了一眼卫容,却像被烫伤一般低下头去,对蛊师道:“不要拿他的东西,还来,我把你的东西给你。”
长袖起伏之间,没人看见晚芙给了蛊师什么,待她回来时,肩上多了一个伤口,皮开肉绽的。
她将那片衣袂放在卫容的膝盖上,却至始至终什么也不讲。
卫容垂眸看着,眼底的神情不明不白,他缓缓抬手,握住新夫人的手,“夫人,我们走。”轻风不领情,那衣料子从他腿上落在地上,被人践踏进尘埃里。
晚芙终于鼓起勇气,追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到了今日,你还是没有话问我吗?”
“问你什么?”
“我以为你会问我当年为何离开……”
卫容将手抽回,似乎抽掉了晚芙所有的力气,“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果然没猜错。”她喃喃自语,勉强站住,“卫容,你当年说会还我一颗心,现在我想要它。”
他示意停步,身形停在阴影下,那么长那么细,有那么一刹那,仿佛要为那句话折腰,“对不起,那句话我早忘记了。”
我一直这样觉得,即使是我敬而远之的臭豆腐摊,只要常年开在我家隔壁,我没准也会在哪天饿急的时候舔上一口,日久深情是人之常情,再好比我与穆怀春只相处了一个爽秋,堂也没拜,房也没圆,还是收养着他的拖油瓶,想一想他可能死了,还是会有些不安。
但卫容真是个无情的例外啊,如若他的绝情不是因为气恼晚芙当年的不告而别,那么即使桃花蛊破解,他也当为过去缅怀,不该是这样冷血的。又或许他真的不爱晚芙,一点也没有。
我实在无法担待晚芙承受的现实,她始终在自欺欺人,她期盼着除去桃花蛊的影响,他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自己,哪怕是一点点,也能叫她从心尘中开出花来,可是眼看着那花已经败下了。
自那日之后,邵爵便认定,卫王府是个是非地,他将我和小豆子从王府带入寒酸的小驿站,这夜星斗成云,满城温风,我和小豆子正在夜街里舔着牙缝中的桂花糖,忽然见到卫容的几个贴身侍卫迎面过来。
邵爵是快人快语,话语直接,问起卫小川何时能出府上路,侍卫表示很为难,说近日王爷全城搜人,缺人手,随后他们又问:“骆姑娘那个朋友还在不在?在何处?”
我摇了摇头,“你们该回去对王爷说,有时候心急也晚了。”
数日已过,我一直怀疑晚芙是不是应验自己那句话,已经死了,邵爵说我真的没心没肺还没肝,我解释:“先猜坏的结局,如若她还活着,自然值得庆幸,如若真死了,至少有个心理准备。”
他想了想,道:“你还真是个心态乐观的好姑娘。”
闲游中拐过一面微熏的街墙,忽见路旁团着一群人,其中趴着一个死人,身下一滩血。
待看清那身奇装异服,邵爵已上前探其人鼻息,他拍了拍手,回头道:“你我都小看了卫容这个王爷,没想到下手如此狠毒,当日一刀竟将这蛊师扎成重伤,看来是自医了几日,却没治好,死在这里。”
我抿了抿嘴,指了上去,“你看看,看他左手紧攥的什么?”
他上前一动尸体,人群就散作鸟兽状,他从蛊师的手心里抠出一片薄玉,落地如瓷响,椭圆有纹路,如血凝结,通透似冰。我愣了一愣,转而抽出小豆子脖子上那片,对比之后,发觉竟是一模一样。
邵爵奇道:“这两个是什么?”
我思虑了半天:“你手上的是死人的,我手上是穆怀春送我的。”
他眉梢一挑,几乎要笑出声,“穆四少真是十分大方。”他将红玉擦净放在我手里,“拮据的时候当钱花吧。”他最近大概被邪风所侵,望着我总是一副欲笑不笑的模样,我快接不上话了。
我们在洛阳几乎夜夜笙箫,逛逛梨园,吃吃零嘴,不知不觉也忘了时间,直到有一日,小豆子从外面跌跌撞撞的冲进门,说看见了晚芙。
我们赶到木芍药园,八月初,木芍药早已没了,却有人在枝头系上了金绢做的花苞,花色点翠,惊心动魄。而晚芙就倒在花下,数日未见,她已经太瘦了,脸颊凹陷,身体像一把柴火,她的胸口没有起伏,近乎死绝了,直到我喊她的名字,在第七遍的时候,她才睁开眼睛,安静的看着我笑了笑。
我记得她说过,在洛阳的那五年,她从不踏出卫王府,因为她害怕在离开的时候,卫容恰巧回来,一再错过。不巧,因为卫容每次回府的时间,她都错过了木芍药开花的季节,他一直说木芍药是城中之艳丽,她却不知他眼里的艳丽是什么样子,我想她现在是想在死前看一看花,尽管一切都是假的。
她穿着不知何处偷来的嫁衣,衬着她的脸色越发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她快不行了。
那桃花蛊的反噬折磨她数年,终于到了她能解脱的时候。
我头一回面临真人的生离死别,竟然不知所措,她却平静的握住我的手,“骆姑娘,谢谢你带我来洛阳,我原本是想来见见他,再看看木芍药,如今花人两相见,够了。”
“你独自离开,就是因为大限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