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很生气,想不通我来凑什么热闹,真的纵身一跃,却是跳的不怎么光彩,头朝下坠了下来,光溜溜的双腿陡然毕露。
我心里暗笑这又不是绝命断崖,怎么身型如此有气概,穆怀春将我拉到身后,他三步上前,正将她接住了。
人群中一片叫好声,穆怀春急着脱身,一把将她退给旁边一男子,牵着我穿过人群,避的远远的。
我道:“那姑娘不错嘛,这么热情。”
他斜眼看我:“好酸啊。”
“酸怎么了?我就是喜欢打醋坛子。”
他笑了笑:“嗯,我知道,酸点好酸点好。”
夜色里有雾,在华灯下绕,我眼睛有点红,“你这骗子,还说冬天陪我去捞狐狸窝,现在冬天都过了,我的狐毛围脖呢?”
谁知道他从腰间抽出一个袋子,丢给我,里面是一条火红色毛皮围脖,线脚粗糙,大概是他自己做的,“没忘记,都记着呢。”
“我喜欢的豆腐鱼头呢?”
“现在回家,马上做。”
“我要一个人吃两锅。”
“我的那份也给你。”
“穆怀春,我们以后把对方看紧点,可别走散了。”
我的手被他扯下来,脸上的眼泪凉飕飕的,他弯下腰用额头顶着我的额头,“再把你弄丢,我就是个大猪蹄子。”
“好了,别哭,全是血,你以为自己是血做的吗?”
我瞪了瞪眼:“我当然是,你以为我是什么做的?”
他抬手在我腰间的腩肉上掐了一把:“油做的啊。”
他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朝着远处望去,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看过去,才意识到一时将邵爵忘记了,我望着他的脸,抓着穆怀春的手松了松,不知该不该收回。
这段时间,穆怀春除了找我之余,也并未闲着,去见了一回聂子胥,与他走了一趟南疆,一路上屡次遇见伏羲教教众,大概三天两头打打杀杀的,杀过去杀回来,两月有余才落脚在浔阳城。
我和邵爵,与他去了他落脚的酒楼,将们推开一看,我便呆住了。
只见婴宁从众多姑娘中抬起了头,快速的扫了我一眼,大概没看清楚,只微微笑道:“我说怎的今日久久不回,原来是捞回来个小姑娘,打算放在我这边养着吗?”
“你打算养我来做什么?”
她眼皮撩起,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你啊?”
我撇撇嘴,总觉得穆怀春这段时日过的好潇洒嘛,遇到我见过或者没见过的人,走了我走过或者没走过的路。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得识点大体,这便强忍欢笑一一打过招呼。
夜中月朗星疏,我与穆怀春坐在阶梯下,微微冷,便往他大氅下钻了一钻,便听他说:“你是怎么从卫小川那里溜走的?我在那守了七天,没想到他寻了个密道,带着你早早跑了,这家伙,他没对做什么吧?”
我笑了笑,“他能对我做什么呀?他不过就是因为骆生的嘱咐把我押在身边。”
“骆生……”
“没什么,别提了。”我又道:“你怎么样,找我有没有耽误你的正事?”
他摇了摇头,“你看。”他从衣袖里竟然取出一片舍利子,我喜的跳起来,便听他说:“机缘巧合在吴城内得到的,用一袋子大米和一位化缘的小和尚换来的,多亏这段时间有这个,舜息才老实了一阵子。”
我紧张道:“常言道蓄势待发,他老实也不一定就安全了……”
他突然指着天,“你看,有天火呢。”
我抬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我想,我抬头的一瞬,已经错过了天火,回头的一瞬,又错过了他的表情。
我将这段时间的遭遇全数告诉他,那些好的幸运的事全都说与他听,坏的就尽数收回。
我从怀里掏出从蛮空派取得的舍利子,“这三片舍利子是在邵爵的帮助下,从眉君道人那里得来的,加上你手中这一片,就是四片了,我听说卫小川他手上也有三片,他为人行事虽然诡异的很,但却并没有归降于伏羲教,倒不是真的坏,所以保留在他手中的舍利大概还算安全,这样算下来,七片舍利子万无一失。
我顿了顿,“然后,就只剩下一片还没有消息了,等我们收集了所有的舍利子,就可以将它们沉入鬼水湖,镇压住湖底亡魂,舜息就再也不会来侵扰你了,等一切结束之后,就可以过上你想要的生活,朝出暮归,登高游船,带着小豆子四处游历。”
他抱住我,“你说的未来这么好,但为什么没有你?”
我将眼泪忍下去,“我也在,我会在的。”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这江湖里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四十年后的苍崖门山前草木繁盛,被众门生踏出的那条路已经不见踪影,而我所认识的所有人都在此间消失了,只剩下草木间孤零的一个个灰碑,上面有骆生、邵爵、卫小川的名字,我在草木间也找到了自己的。
我小小卑微的石碑旁边,插着穆怀春的惊香,剑柄上曾被我笑称太像虫的盘龙,已失去颜色,剑尾一把红绸已随风破碎,这一梦不知是多少年后。
我醒来的时候穆怀春正在旁看书,他放下书,擦了擦我的眼泪,“怎么了?”
“我梦到自己比你早死。”
他用手指戳着我额头:“就算是寿终正寝,也是我先走,哪儿轮得到你。”
几日后,我们与婴宁一等人道别,谁想婴宁假意看不透也要跟着,我满口灌酸风:“我们是去办正事的,路上可没心情听您拉拉唱唱。”
她反背着琵琶跨上马,对穆怀春与邵爵均赋予明媚一笑:“一个姑娘两个男人,多没意思,多我一个刚刚好,我要去一趟北方,路上也给二位解解乏。”说罢反手拨弄琵琶一阵乱响,比小豆子用拇指刮门板还刺耳。
这一次出行,我决定回一趟苍崖山庄。
很久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当我站在山脚时,看见那条路如同我梦到的一样,早被草木掩盖住了,走着走着,路边荒景中忽而露出灰色的一角,我一惊,脱开穆怀春的手奔了过去。
在荒草中的百米之外是一块青花石碑,我颤抖着拨开草叶,上面刻着骆生的字“锦尘”,下面落款我的字“云月。”
那日,我拾起石头,在地上整整凿了两个多时辰,却始终没挖到骆生的遗体。
到了夜深时,其余人不肯走,即便是婴宁,也只是靠在远处的树下闭目等着。我十分感激。
天越来越黑,我麻木的重复着动作,不知怎得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在突然清醒的时候,才猛然察觉,我曾觉得失去了他,但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