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羽枢坐在院中石凳上，面前摆着那根竹萧。
他拿起竹萧,吹了几下,萧声随风飘散渐远,一如往昔,只不过声音中却少了往常那般灵力的加持，显得空洞不已。
片刻后，裴羽枢将箫放下,李潭持茶盘站在一旁，见状为他递上一杯茶。
“坐。”裴羽枢点了点对面，李潭略一迟疑,终究是坐了下来。
“主人。”李潭开口,显然是有话相对裴羽枢说，却又不知因何踌躇。
“你且说。”裴羽枢把玩着茶杯,将它对准阳光，薄脆脂玉在光的映射下,于地上投射出一地涟漪。
“这里让我感觉不舒服。”李潭皱眉道。
“不舒服……仙家聚集的地方，你一个鬼修，能舒服就怪了。”裴羽枢笑道。
“不是。”李潭蹙眉,欲语还休,让裴羽枢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说什么,但通过同契的效用,他还是感到了李潭心底的焦灼，不似是专门来寻他开心的。
“究竟怎么了？”裴羽枢坐正，捧着茶杯,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令人安心的气息。
李潭略做思索，道:“妖气，太浓。”
裴羽枢道:“还有呢？”
“魔气鬼气亦然。”
“不止你一个鬼？”裴羽枢道，李潭对于这些，本就比久经仙门熏陶的他们更加敏/感，被他一提，裴羽枢倒也放初灵气探了探四周，仙气充盈，别无他物。
“不知。”李潭道，“那些气息若影若现，有时会让我以为是错觉。”
“鬼会有错觉吗？”裴羽枢精通御鬼之术数十载，但每次都是随用随招，从未有过如李潭般能陪在他身边这么久的鬼，如今闲下空来，倒也好奇起来鬼的世界和人的世界究竟有何不同。
“……”李潭看着他，一副无言之样。
“好奇嘛。”裴羽枢感受到了他心里的无语之情，便道:“毕竟我没有当过鬼。”
“……”李潭道:“执念和怨念比人多，七情六欲比人少，智商也……”
“比人傻。”裴羽枢了然，喝了口茶水，然后打量李潭，似是在看他傻不傻一样。
李潭与他心意相同，自然被他心底所想激了下，无尊无卑的翻了个白眼。
“还是不行。”裴羽枢叹了口气，“竹居就这般讨厌我吗？”
“没准只是在同你闹脾气。”李潭猜测道。
“你闹脾气一闹二十多年？”裴羽枢道。
“可能是气急了。”李潭想了想，“若是你让我杀了你，而且还成功了，我怕是会恨你一辈子。”
“你想多了，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你俩不一样。”
李潭一阵语塞，并把脑海里那句如同弃妇质问夫郎般的“你要他要我”压了下来，没问出口。
一个人的各种法器之间尚还会争宠吃醋，更何况身旁只有裴羽枢一人的李潭。
他从生到死，再到目前的这种“生”，至始至终陪伴他的，只有裴羽枢罢了。虽说两人是主仆之位，但裴羽枢待他一向平等。
待他鬼体成型，出了远门，方才知道江湖上是如何说裴羽枢的，而那些人口中的裴羽枢却同他面前的这个，宛若两人。
他也曾跟裴羽枢提过，裴羽枢只是一笑了之，道:只需你知我是什么样的，便是。
他问他，他们为何那么说。
他说，就连朝夕相处的师兄都能误会，更何况未曾见过的俗子。
李潭是鬼，一个死时戾气极深的鬼，一个……在裴羽枢压制下，几乎要去修佛的鬼。
所以李潭从刚开始就觉得，裴羽枢被世人传成那般十恶不赦，一定是有误会。
他想洗清这个误会，裴羽枢总是说不急不急，然后丢给他一本佛经，让他洗洗自己体内的怨念，升华一下。
于是李潭便成了史上第一个参佛的鬼。
“想什么呢。”裴羽枢见他心不在焉，用竹萧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莫不是该给你找一只小母鸟，省的你整日胡思乱想。”
“……”
“想要什么样的，我去给你找找看。”
“俊一点，尾羽长一点，毛色要纯，不要杂毛，脾气要好，麻雀那种的不要。”
李潭说完后，对上裴羽枢那仿佛听了极大笑话的眼神，方知才回过神，自己入了圈套，他明明！明明不想要雌鸟的！怎么就被裴羽枢带跑偏了！
裴羽枢一边笑一边道，“俊一点的是吧，你看颜氏凤凰池里那只朱雀怎么样？喜欢的话我让师兄给你提亲去。”
“他看不上我吧……”李潭下意识里倒还是真踌躇了一下，朱雀应该看不上他这种小雪雀才对，然后又幡然醒悟过来，“不对，我又不找雌鸟！”
“你好可爱哈哈哈。”裴羽枢感觉李潭原本就这么木讷，一定不是因为成了鬼。
李潭看了眼竹居，突然感觉它和自己其实是统一战线的，估摸着它以前也没少被裴羽枢这般摧残。
“我想师兄。”裴羽枢趴在桌面上，“都怪燕且歌……”
“燕且歌身上有鬼气！”李潭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