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言实将军毕竟已经接受了这个孩子,白家?说什么也不愿意要回去了,就只好把言昳放在膝下养,带回了京师。
在京师的言家?,言夫人?对言昳不管不问,甚至不愿意跟她打照面,言家?上下,甚至连奴仆都知道她不过是个外人?。但幸而言家?很有规矩,她只是不受重视,却?不会再被虐待,不会再被柳条抽打“驱鬼”,不会连饭都吃不饱了。
言家?不疼爱她,却?也给了她简素朴实的武将家?小姐该有的生活待遇。
而上辈子的言涿华也恨自?己的父亲,连带着恨言昳,在家?中一直欺负她。扔她的东西,往她屋里放蛇吓她,甚至就不管她叫言昳,只说她是“姓白的”。就仿佛是能把言昳逼走,妹妹雁菱就能活着回来了。
不过言昳也不是受欺负的,她也去扔言涿华的东西,也把自?己屋里的蛇塞进言涿华的被窝里,甚至当面骂他“二傻子”。
俩人?可是结上仇了。
言昳十二三岁的时候,满心都是恨,恨白旭宪,恨自?己明明没做错,却?到了言家?也被怨恨。
没过多久,言家?长子言元武在外战死,言家?再次陷入悲痛,言夫人?几乎哭到昏厥。言昳当时还?担惊受怕,怕被指责是“灾星”才害死了言元武,她当时深夜收拾好行囊,打算向言家?告别,自?己讨日子去,也不愿意让言家?觉得她是祸害,也不想被人?人?喊打。
却?没想到夜晚去找言实和言夫人?道别的时候,言昳却?隔着门听到了言夫人?在言实臂弯里哭泣:“言家?就只剩下涿华这一个孩子了……我?该怎么办啊……”
言实半晌道道:“……不。其?实不止剩他。”
言夫人?怒道:“你难道会把言昳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吗?!你是忘了雁菱有多么爱你,多么喜欢粘着你叫爹爹了吗?你要我?疼爱言昳,就是背叛了我?们的女儿?!”
言昳那时蹲在门外的台阶上,听到这话就要起身偷偷离开,却?听到言实声音轻轻道:“我?要把昳儿?带回来,从不是觉得她能取代雁菱。是因为我?不忍心看她在白家?受苦了,白家?虽然对外不言说,但我?看到过那女孩的伤疤,也从白家?奴仆嘴里听过她的遭遇。”
言夫人?听他讲述那些白旭宪做过的事,有些不可置信:“白旭宪怎么舍得这么对待亲生骨肉。我?还?曾恨你,恨你为何接受这女孩,让她与家?族分离……甚至我?也想过,白旭宪怎么就能把亲生闺女送给咱们,不闻不问?”
言实轻声道:“我?带走昳儿?来咱们家?之后,再也没跟白旭宪来往过,也是因为我?瞧不上他这种男人?!而且……你知道吗,昳儿?四岁丧母,却?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娘亲。你说她在白家?受那么多苦,甚至被自?己的父亲厌弃,会不会夜里也哭着梦见自?己的亲娘疼爱她?”
言实顿了顿:“我?只是想说,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孩,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会不会在一起也能抚慰彼此。你会不会想,这孩子的尖牙利嘴、不讨喜欢,也是因为她从没被你这样的女人?疼爱过。”
屋里不说话了。
半晌言夫人?道:“……我?知道了。我?或许不能疼爱她,但我?会、我?会多看看她的,我?会多听听这孩子说的话……”
二人?一阵低声哝语的交谈,言夫人?又缓缓啜泣道:“对不起,实哥,是我?狭隘了,是我?只顾着恨你,却?连带着忽视了一个跟我?们雁菱差不多大的孩子。确实,害死雁菱的不是这白家?女孩,是那场暴雨。我?总是恨你,为什么没保护好咱们的孩子,但我?知道,你爱他们甚于我?,我?知道你比我?更恨你自?己的!”
屋里的夫妻二人?之间有太多伤痕,但终究是抱在了一起,轻声安慰彼此。
而言昳擦了擦眼睛,也从台阶上起身,一步一顿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呆坐了一夜,还?是将收拾好的包裹拆开,装作无事发?生,滚回了自?己的被窝。
从那之后,言夫人?对她多了青眼,但不是宠爱,而是严厉与……几分重视。
要她早早起来跑步锻炼身体,要她分清五谷、各国钱币与核算账目,要她知道下人?们该怎么管,要她明白朝堂上大致的派系。
言夫人?有点把她当日后的主母一样培养。
言夫人?也劝言涿华对她好一些,但言涿华不肯听,直到他夜里撞见言昳也在家?中习武,他冲上去恶狠狠的夺走言昳手里的木剑,一下掰断:“你别想学雁菱来讨我?娘的欢心!”
言昳当时举起拳头,冲着这位大他好几岁的哥哥就一阵又咬又打,言涿华虽然讨厌她,也不至于对她动手,只拎住她后衣领,让她滚远点。
而后就听到言昳一边冲他挥着拳头,一边哽咽怒骂:“我?他妈的要是娘亲还?在,爹有人?性,我?至于来你家?吗?!没人?想当你妹妹的替代品!我?就是我?!我?就是那个灾星,那个祸害,那个靠我?自?己也都行的二小姐!呸,你有本事就继续,我?跟你斗一辈子我?也不怕!我?谁也不怕!”
言涿华当时心里就狠狠撞了一下。
他光瞧见自?己家?的不幸,却?看不见她的无助与痛苦。
他至少还?有爹娘,可这被塞进言家?的女孩,却?有谁可以?依靠呢?而她这几年?却?从来不说,一个金陵出身的娇滴滴小姐,只沉默的跟上他们家?族迁徙的步伐,一路到了京师、到了西北。
……她确实跟雁菱不太一样。
因为雁菱会撒娇,而她不会。
言涿华从那之后跟言昳默不作声的和解了,但私底下还?是要跟她斗嘴,可是再也没说“姓白的”。他管她叫“二小姐”,对外头的就说,言家?现在就剩下一个言二少爷,言二小姐了。
言夫人?走到哪儿?就将言昳带到哪儿?,她是个很有本事的将门夫人?,便?也想把言昳培养成这模样,甚至说:“相比高?嫁,你不如招婿,你二哥一定会保你在家?中不被人?欺负,你自?己也有本事好好经营言家?。世道不好,咱不出去受气?。”
后来皇上指婚下来,要言昳嫁给山光远,言夫人?也问她:“我?们虽知道山家?忠良可靠,我?们两家?也算是结识,但对山光远这一辈却?不熟,你看他现在跟疯了似的,皇帝说不定是拿你稳他。你要真不愿意,我?与你爹也可以?想办法。”
言夫人?这话说的让言昳就足够感?动了。但能想什么办法呢,还?不是给言家?招麻烦,言昳只笑说不要紧,就嫁了。
这些年?跟言家?,发?生很多事。若说她有过家?,唯一的家?也就是在言家?。
但她与言家?并没有太好的结局。言家?最?后可谓妻离子散,言昳虽然想要鼎力支持,但终究是倒了,而随着她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言涿华也渐渐与她离心……直到她二十九岁那年?,除了她以?外的言家?人?,全都葬身在了大明王朝动乱的时年?里,成为了众多覆灭的家?族之一。
言昳不知道这命运是为了迎合她“灾星”的设定。
在原著里,言家?的倒台不过是白瑶瑶身边丫鬟婆子嘴里来骂言昳用的“闲话”,对言昳来说却?是切肤之痛。
她重生之后,第一想法就是,她不要再在白家?待下去,她想要去言家?。
但是,她去言家?的契机是言雁菱的死亡,若从头再来,若命运能扭转,她……宁愿自?己跟言家?毫无关系,也不希望看他们心头肉般的女儿?丧生。
言昳前世从来没有见过言雁菱,此刻见到她,心里竟然有点控制不住的酸溜溜的。
这个活泼野性的女孩,就是言实和言夫人?真正疼爱的女儿?啊。
雁菱从小习武,粗枝大叶,也跟言涿华似的坐不住,大哥元武时不时转头瞪她,她往后一缩,闲得无聊,又开始想把茶盏杯盖竖立在桌子上。
言昳看她这么调皮,忍不住想笑。
雁菱抬头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对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换牙期正漏风的白牙,显摆自?己立在桌子上的杯盖。结果她胳膊不小心一撞桌子,杯盖转了一下,从桌子上掉下来,啪一声摔了个稀碎。
屋里静了。
雁菱一脸天塌了似的表情,慌手忙脚就要去捡。
言实将军自?己脸上也挂不住,连忙道歉——这三个儿?女里,也就长子元武带的出去,其?他这俩小的,真是到哪儿?都是没规矩的闯祸精!他还?总是不在家?,管也管不住!
雁菱正要捡,一双涂着丹蔻的白皙小手却?抓住了她手腕,道:“别捡了,小心划伤手。轻竹,让人?拿笤帚来。”
言实将军看向言昳,言昳心里微微一颤,松开手。
言实笑道:“雁菱,你这白家?妹妹比你还?小一岁呢,瞧瞧人?家?端得住的静气?,再看你毛手毛脚的。”
言昳垂下眼睛,酸涩泛上心头,她竟然成为他嘴里的“别人?家?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言家终于登场了。
言昳之前也说过,虽然在原著里她看起来很惨,但其实也自有人生的路,有跟各种各样的人产生了情感,并不是纯粹的凄惨或受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