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活着吗?是她还是……轻竹?
山光远起身,从随身腰包里掏出几个子,让两个撑筏的人,带他进城。
两个船工有些怕他,山光远照着水面中的自?己,嘴边一大团抹掉的血沫的痕迹,额头上的伤口因?为水泡,又肿烂起来。
但他更担心言昳腿上的伤口。
也担心那个凫水的人,并不是言昳。
山光远进入滁州的时候,才发现滁州城中挤满了从金陵外逃的达官贵人,他偷了斗笠披上蓑衣,在?沿河处漫无目的的打听,却没听到?任何跟她相关的消息。
他在?滁州城,一留就是三天。
他不知道言昳打算在?滁州城见谁,或她住在?哪里。这似乎是他去宁波水师期间,她们临时的计划。
山光远只能打扮低调隐蔽些,往各大银行、股券交易所甚至是购买大宗货品的地方去打听,走动。夜里几乎就合衣找个桥洞或巷子里先倚靠一下,短暂的睡一会儿。
但三天了,几乎没有她的一点消息。
山光远焦虑,但不怎么绝望,越等?,其实越觉得希望越大。
因?为以言昳的容姿和满身偷藏得金银,她若是真?的溺死后飘到?下游的滁州城附近,恐怕早闹出各种各样的故事来了,他频繁去滁州河岸附近打听,没听说过任何人发现了尸体。
更大的可能性是,她上岸了,但因?为发现滁州城中聚集的金陵的达官贵人太多,她白?家以前在?金陵也是一方豪族,有不少人都?认得她,所以她不敢露面,甚至可能已经联络到?人,离开了滁州城。
山光远如果想?找到?她,其实最快的办法,是他回去找言实将军汇合,等?到?他的身份对外公开后,言昳必然也会得到?消息。
只是……到?时候言昳未必会联系他。
她之前就说了二人要分道扬镳,她有自?己的野心与事业,更要躲藏起来。
山光远总觉得她或许还不是很相信他……或许他之后没法知道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因?为她会像提防所有人一样,提防他。
另一边。
言实将军率领部分水师,从长江口进入金陵,镇压了当地的倭患,抓获倭人四十三人,从倭者一百零七人,这些从倭者,大多都?是浙、闽一代的居民,后成为海盗,为了发财加入倭寇的行列。
这次主?持祸乱的倭人谈及要炸金陵城中,这帮从倭者竟然觉得有利可图,能在?最富饶的金陵城中大肆掠夺,主?动帮他们布置□□桶与引线。
关于这帮倭人的目的、来路,会成为这一年审讯最久的大案,很多人都?会想?要从这帮倭人口中套出他们想?听的名字,随着这帮被?抓获的罪犯的暗流涌动,才刚刚开始。
言实奉金陵知府委托前来镇压,又奉皇帝亲命押送这帮罪犯北上。这样举世震惊的大案,皇帝也派人来南下督行。
来的人是颜坊。
颜坊与言实汇聚于金陵知府门堂,二人都?不算是韶骅与熹庆公主?两边的人。只是在?中立的区间内,言实被?传闻更偏向熹庆公主?,却被?熹庆公主?差点坑死;颜坊被?传闻跟韶骅关系密切,却因?为韶骅进言,多年不得晋升。
二人见面聊了几句,竟然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言实敬重颜坊,是因?为他知道,韶骅打压颜坊,是因?为颜坊当时身为铁面无私的都?察院佥都?御史,一直在?请求彻查山家灭门一案。
多方暗示,他都?死不悔改,非要触这个霉头,不但当年他没有查成,还一直被?韶骅打压。
幸而他名声显赫,办事得力,睿文皇帝继位后,给他勉强升了一级,成了副都?御使。
他们正商议着如何分车押送这帮倭贼,又如何统计城中损失伤亡时,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有人求见言实将军,那人手?中似乎还有之前宁波水师给的通关文书。
言实一问,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便?立刻明了,快步朝外走去。
颜坊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
只看到?门外一匹驮马马背上,一个少年身着粗布旧衣,伏倒在?马背上昏迷不醒,元武正焦急的拍着他的脸颊,转头对父亲道:“他高?烧未退,身上也有好几处伤口,都?已经发炎了!”
言实连忙让人将他从马背上抱下来,抬进院堂侧间去。
却没想?到?,少年刚被?人抬起来,颜坊瞧见那张脸,倒吸一口冷气,惊愕的望向言实:“他是……”
言实不做痕迹的点点头。
颜坊紧握在?背后的拳头有些发颤,快步进了院中,低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言实目光四下扫去,转头对颜坊轻声道:“本来我?想?带他入京后面圣,再昭告天下的。你?也知道当今皇帝多么想?要礼贤下士、平反旧案,也想?跟各地兵阀关系融洽些。这孩子出现,便?是皇帝最想?听到?的事。你?在?,正好。你?是天底下最适合将此事报给皇帝的人。”
颜坊咬牙道:“既然他活着,那当年的案子就——”
言实抓住他胳膊,摇了摇头:“唯有此事,先不要追查。你?我?其实心里都?大概明白?,谁最可能做这些事。但这孩子根基还不稳,你?追溯当年旧事,只是害了他。”
言实其实一瞬间,也想?过以颜坊那不会转弯的性格,或许不会同意。
但这些年,颜坊似乎随着两鬓早衰的白?发,懂得了一点点软和与转圜,他静静点了点头:“但等?他烧退了之后,我?想?跟他聊一聊。”
金陵死伤近万人的倭患,可谓是睿文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大案。睿文皇帝最近的波折可不止这一件,公主?对外发布罪己书,模仿着言昳写?的揭露白?旭宪死亡内幕的报刊文章一样,放出些许拍照后印刷的证据,宣称自?己是如何被?韶骅裹挟进他的贪污国库大案。
而后倭地本土又爆发了旷日持久的反抗活动,另天津卫水师不得不临时南下去倭地支援。
但就在?这相互扯皮、推诿、泼脏水的一桩桩新?闻中。
有一桩陈年旧案却有了举世瞩目的好消息。
当年被?灭门的山家,有一孤子仍然存活于世,多年来被?言实将军保护着,甚至之前奇袭倭地舰船的漂亮战役,也出自?这位将门奇才之手?。
山光远的名字,一下子成为大街小巷说故事的人嘴里,听故事的耳朵里,最常出现的名字。
没人不喜欢这样《赵氏孤儿》既悲情又正义的故事,甚至剧院临时改名改词,把旧元杂剧改成了《山家遗孤冤报冤》《山家将星大报仇》之类的剧目。
万人瞩目的山光远却没有露脸,他不关心那些。
这种突如其来的名声与关注,曾经让前世的他惶恐与欣喜过,但现在?再难以撼动他的心思半分。
唯一能让他心中波澜的,只有某一日有人送到?言实将军身边的一封短笺。
上头没有署名,却有着玫瑰花油膏的香气,角落中一行小字“阿远启”。
信辗转到?山光远手?中,香味都?消散了大半,他撕开信封,展开薄薄的信纸。
那信纸是上等?的徽地冰纹梅花玉版笺,单看这信纸,他心就安了大半。她显然过回了骄奢淫逸的日子。
信中只有两行字:
“最后一次月钱。”
他想?着,食指夹着的信封中,就掉出一张薄薄的银票,面额对于护院来说差不多,对于言昳这样的富贾巨商就少得可怜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捏起那张崭新?的银票,看向信纸第二行:
“你?失业了,省着点花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开始就是几年后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