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杙低头俯就她的触摸,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贴着她的额头。李靖梣两只胳膊都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环臂搂住她的脖颈,惊喜问:“你怎么会来?”
岑杙听见她沙哑且虚弱的声音,心疼极了,稍稍抬头道:“云栽来找我,说你的病还未见好,我急得不得了,就和她换了衣裳过来看你。对不起,我来迟了,你是不是很难受?”
李靖梣摇摇苍白的病容,手臂用力圈紧,想离她更近一些。岑杙把手伸向她的后颈,将人托起来靠在怀里。感受着她全身好似被热气蒸腾一遍的湿软潮意,连忙把被子拉起来盖住她的后背。
“都怪我,那晚不该抢了你的被子,害你着凉了。”
李靖梣伏在她肩上,疲倦地转头看着岑杙的脸,磕了磕她的肩窝算作惩罚,旬又疲倦地垂下头,有气无力地说:“我刚才梦见你了,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雪下得很深,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膝盖陷进雪里,我走不动了,大声喊你,你却听不见我,一直往山上走,咳咳!”说着肩膀剧烈震颤起来,岑杙连忙轻拍她的后背。待她舒缓过来,安慰道:“梦是假的,我怎么会扔下你不管呢?你现在生病没有力气,所以才走不动!别急着讲话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李靖梣就着她端来的碗小口小口地饮完,把碗还回去,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如果梦是真的呢?”触到岑杙迟疑的目光,她斜倚在床栏上,望着头顶上的兰花灯道:“母亲去世前,我也做过一个梦,梦见她乘着一艘大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看不见了。第二天我醒来她便走了。”
岑杙闻言心里微微一痛,她听说过先皇后海氏是因病亡故,那年李靖梣只有八岁。眼睁睁看着母亲在病榻上熬尽生命,对一个无能无力的孩子来说心中一定充满恐惧。
她温言道:“师父曾跟我说,人越害怕什么,就越可能梦见什么。你担心母亲离开你,所以梦里也在害怕她离你而去。即便它后来真的发生了,也当不得真的,因为它是恐惧在你心中编织的幻影。”
李靖梣迷茫地道:“可是,哥哥离开前一晚,我也梦见了母亲。她乘着同一条船回来,这次带上了哥哥,父皇,”顿了顿,扭头看向岑杙:“还有黛鲸。”
岑杙不会不明白她在暗示什么,也许至亲之间的确有某种心灵感应,即便先太子遇刺是突发性的,仍然在梦里给了她某种启示。乃至后来皇帝李平泓的一病不起,似乎都应验了这个耐人寻味的梦境。但是这一切也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你不是说过你哥哥是在为你母亲祈福回来的路上遇刺的吗?那段时间正值先皇后的忌日,你一定是太思念你母亲了,所以会梦见她乘船回来看你们。如果乘船离开就意味着死亡,那么你父皇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不会好端端地活着。还有黛鲸,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她的安危了。但是她也一直安然无恙地陪在你身边不是吗?这就更说明那只是个梦而已,梦里的一切只是巧合,你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李靖梣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像意识到想法荒唐似的,抚着额头道:“你说的对,这只是巧合罢了,是我病糊涂了,最近,总是会胡思乱想。”
岑杙听她自我否定的样子有点难过,安慰道:“没关系的,你可能太累了。先睡一觉吧,睡饱了就什么都不怕了。我先帮你换身衣服,你身上都湿透了。”
“嗯。”岑杙把侍女准备的里衣帮她换上,李靖梣一直很配合地把胳膊从袖子里伸进伸出,换好后,岑杙扶她躺下来,她忽然抓着岑杙的手,执着道:“但我真的梦见你在冰天雪地里往山上走,离我越来越远,我怎么喊你都不回头。”
岑杙颇为无奈,就在旁边躺下来,对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再三保证:“不会的,只要是我,只要是你。不管什么时候,听到你的声音我一定回头。”说完,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睡吧,今晚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唔哦。”李靖梣还没反应过来,吻已经结束了。她咕哝了几声,安静地合上眼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泛起一丝酣甜的笑,随后便沉沉地进入梦里。
岑杙却睡不着了,陪她躺了一会儿,想起来时云栽告诉她的那些话,心里又是痛惜又是懊悔。如果知道当初她的抉择会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她说什么都会拼力阻止这一切发生。
现在,诸王争储的苗头已现,别说三年,就算一年,朝局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都犹未可知,要李靖梣放弃三年宝贵的时间安心修养,以她的性子会有可能吗?
她的心里犹如笼罩了一片阴云,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慢慢侧身平躺,看到顶上的兰花灯,目光微微一怔,扭头顾向枕边熟睡的李靖梣,给她轻轻掖了掖被子,便悄无声息地下床来。
李靖梣醒来时,发现床侧空了,费力地爬起来,翘着脑袋到处去找岑杙。听见不远处传来嗤拉拉的声音,她半睁着眼皮伸手掀开床帐,见岑杙正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把裁纸刀裁剪白纸。那书案是李靖梣在卧室里专门辟出的一个读书区,平时也用来处理一些公文,上面笔墨纸砚齐备。两个边角各放了两盏五烛灯,作晚上照明用。此刻只有左边角的那盏灯的蜡烛全亮着。岑杙就着灯光将手上的宣纸竖着对折好几次,拿裁纸刀裁成相同大小的长条状,铺在案上。
她困惑道:“你在做什么?”
岑杙听见动静抬眼一瞧,见她半个身子都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连忙放下手上的事物,从书案后绕出来,走到床前,把她重新塞回去,掖好被子。
蹲在床边笑道:“我看你这床顶上的兰花灯太单调了,怕你看腻,我就写了些东西打算挂在下面。把它们卷成纸筒,用绳拴着,这样你每天就可以拆开看一卷,能看上好多天。”
李靖梣闻言睫毛一眨,把下巴尖从被子里凑出来,好奇地问:“你写了什么?”
岑杙两手攀着床沿,和她的视线平齐,故意卖关子道:“嗯,这个要你每天去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李靖梣“哦”了一声,似乎还没睡醒,合上眼睛哼道:“那你写吧,写完了告诉我。”说完便侧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了,岑杙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青丝,正要给她合上帐子,李靖梣又启口:“不要,我要看你写。”岑杙便又帮她挂起来,动作很轻地回到书案后,拿起笔来蘸蘸墨,继续在长条上写写画画。
她的手指纤长匀称,握在朱红色的笔杆上分外好看,偶尔停下来往床边瞧一眼,对上李靖梣好奇的目光,神神秘秘地一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继续奋笔疾书。李靖梣很好奇她写了什么,感觉她看自己的目光倒向是在细细打量,心里愈发好奇。
岑杙写完一张长条便吹干墨迹,将其卷成筒状,拿旁边的红绳捆起来,扎一个灵巧的活结,满意地审视一番,放在一边。李靖梣见那条红绳上已经绑了好几个拇指大小的纸筒,忍不住了,便说:“我可不可以先看一张?”
“不可以。”岑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提起笔来,继续写下一张纸条。李靖梣见她驳斥得这么干脆,有点不满了,悻悻地翻过身来,仰面望着床顶,往上踢了几脚被子,想把被窝里的闷热散一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