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樱柔在她母亲的控制下,完全没有自己的个人自由,每天都像个小可怜似的,被人护送上下学,身边跟得都是母亲给安排的“朋友”。凡人跟她打声招呼,就要被盘问祖宗十八代。有的还要被抓去拷问。久而久之,没有人愿意跟她做朋友,大家见了她都自觉躲避。
但是岑杙是个例外,她是个小和尚,师父又是得道高僧,就算“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而且和尚的身份也度绝了将来发生感情的可能,毕竟女王当时想不到,她会有还俗的一天。大概也察觉到女儿缺少同龄人陪伴,十分寂寞,女王就挑中了岑杙当蓝樱柔的伴读。当时,岑杙正在逃难,有个安身之处自然是极好的。且女儿家跟着师父终究不妥。可岑杙不管,她始终记得娘亲临终前的嘱咐,以后要跟着师父和师哥,把他们当家人,无论如何不肯留下来。师哥也很舍不得她,央着师父带她一块走。于是三人计议已定,先在东露寺定居下来,等岑杙彻底养好病,玉瑞的风头也过去,他们就一起回国。
在养病的半年内,蓝樱柔时常来探望她,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蓝樱柔知道她要走,就跟她约定,以后一定要过来看她。
终于有一天,她们再见面,已经是七年以后了。那年她十四岁,刚还俗一年,靠着娘亲早年化名经商留在归云钱庄的一笔银子,做粮食生意,赚了人生第一桶金。
不过,她的目标不在商场。她知道如果要为父母报仇,就必须走上仕途。于是就在船山书院报名读书。
在入学前的半年,她想起与蓝樱柔的约定,就借着做生意的由头,赴蓝阙找寻故友。
当她在街上看到她时,她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穿着一身澄净如天空般的蓝裙,戴着美丽的玫瑰花冠,坐在香气四溢的花车上游/行。接受臣民的朝拜,一举一动都流露着十几年皇家训练所培养出的高贵气质和良好修养。
岑杙去到了她们曾经去过的桃园,把她送给自己的一串蓝色手钏挂在了枝头,仿佛看到了七年前那对好朋友在桃花雨中追逐嬉戏的场景。
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半月后又回到原处,枝头上的蓝色手钏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色泽鲜亮的佛珠。
岑杙将佛珠取了下来,一时百感交集。当时,她身无长物,面对好友的馈赠,只能以佛珠回赠。这佛珠的颜色还和当年一样,想必是被精心保存的。
“阿诤?!”就在她愣神之时,一个欣喜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岑杙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个明艳动人的小姑娘,一喘一喘地站在桃花树下,刚跑过的样子,一副难以置信又十足惊喜的模样。
她举起手中闪闪的蓝色手钏,“我看到你挂在树上的这个了。就叫侍卫一直守在这里,你果然来了。你真是阿诤吗?”
岑杙微笑着点点头,她激动地扑了上来,抱着她又蹦又跳,和花车里矜持有度的蓝阙王储判若两人。
过了七年,她们都长大了。蓝樱柔看到她帽檐下长出的头发,惊奇道:“你不做小和尚了吗?”
岑杙点点头。她又快乐道:“我早就猜到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当什么小和尚呢?”
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笑容,岑杙笑道:“你也变了好多,变得更漂亮了,小时候还没这么美的,我都不敢认了。”
记得当时她红了脸,嗔她还俗后人都不正经了。这是她们阔别七年之后第一次见面,此后岑杙便回玉瑞入学读书。第一年放暑假,她又去了一趟蓝阙看她,回来后竟然日夜祈盼着放年假。有一年书院出了经济危机,缺钱快经营不下去了,岑杙就用一个暑假的时间经商赚钱补贴书院。因此将近一年没有去看她。放寒假第一天,她就迫不及待地整备车马赶赴蓝阙。
到那儿时,蓝阙正遭遇十年不遇的一场大雪。岑杙在光秃秃的桃树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毡帽上覆了一层雪花。嘴里呵呵地往外冒寒气。当时整个大地白茫茫地一片,她的心里也白茫茫一片。
她在桃树下失落地呆站半个时辰,就冻得受不了了,只好回客栈。第二天又来。一直来到第七日。风雪仍旧很大,她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被搀扶着往桃树林走来。看见彼此的那刻,岑杙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悸动。她生病了,看见岑杙的那刻眼泪流了下来,委屈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岑杙上前抱住她,那一刻心口前所未有的疼。
友情从何时转化为爱情,已经无从追溯了。总之,她们相爱了。两个十五六的小姑娘,都是第一次体会牵肠挂肚的滋味。
两人身在不同国度,相隔万里,但看到同一轮明月,都会发出会心的微笑。
她们以为彼此的感情会天长地久,然而实际上只维持了不到一年。
樱柔频繁地去桃花林,终于被女王发现,她从种种渠道得知了她们相恋的事实。她没有对女儿采取任何措施,已经不需要了,十几年的打磨和锻炼已经将蓝樱柔塑造成了一个完全顺从母亲的人。
在女王的安排下,她把自己骗了来。桃花林中已经没有昔日的温柔,有的只是一声令下她的束手就擒。
一开始女王是打算除掉她的,大概是蓝樱柔的苦苦哀求起了作用。她丢给岑杙两个选择,一个是留下来,永远守在女儿身边,不踏出蓝阙一步,一个是走出去,立马人头落地。
哪一个她都不想。她还没有报仇,不能留在蓝阙。蓝阙女王又给了她十年的时间,报完仇回蓝阙来,否则就将她的身世公之于众。看着那双带着祈求的眼睛,岑杙被迫接受了第一条。
离开蓝阙的时候,她想带蓝樱柔一起走,“樱柔,这样的生活你一天都没快乐过,何必再待下去呢?跟我走吧,我带你回玉瑞!”
她没有答应,只不停地跟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岑杙非常失望,自父母双亡后,她还是第一次对一件事如此无力。
一年后,她特意回来取消十年之约。并且将手钏还给了蓝樱柔。蓝樱柔像早有了准备似的,平静地接过,
“你的佛珠我不小心丢了。不能还你了。”
“没关系,心里还了也是一样的。”
“阿诤?”
“嗯?”
“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嗯,永远都是。”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吧!有时间的话,我会来找你的。”
“那你,记得一定要来!”
那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会是她们这辈子的最后一面。对斩断这段恋情,岑杙心里惋惜过,悲痛过,却并不后悔。
直到蓝樱柔的死讯传来,她又记起这份无疾而终的感情,记起那个在风雪中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双脸通红的小姑娘,想起了她们的“好朋友之约”,心中再度泛起好久不见的丝丝抽疼。尽管已经没有了恋人的感觉,但作为朋友,即便相隔天涯,仍旧希望她平安喜乐,幸福长寿。
李靖梣在听到她们相恋时,心如刀绞,极尽崩溃。虽然她在极力省略一些东西,但她们相恋已经是既定事实。原来在自己之前,曾有个女子进驻过她的内心。她们相知相爱,也许也曾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相互依偎。她或许也曾附在别的女子耳边,哝哝细语。也曾对她化骨柔情。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她的心口就像被撕裂似的,疼得微微发抖。心极处便是由内而外的冷,是钻进骨头里的寒。
“……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你有喜欢过的人……”
岑杙听到她刻意压抑的声音,带着沉重的鼻音。心中惴惴道:“之前不说是怕你难受,那些毕竟是过去的事了。”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说了?”
“现在说是怕你误会,我和那蓝二公主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大概替她姐姐抱不平,就跟我胡搅蛮缠追讨十年之约!总之,你千万不要误会!”
李靖梣冷冷笑了,像是听到了极可笑的事情,“误会?岑大人大概已经忘了误会怎么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