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再加上那熟悉不过的不以为意的态度。确定是此人无疑了。李靖梣表情是怔忡的,以至并未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听见那个声音,她支离破碎的魂魄便已从无间地狱归位。
迫不急待地把手递给她,想带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一刻也不要再待下去。好巧不巧的,又有一个脑袋伸了出来,比岑杙的稍高一点,显然是在她的上方位置,同她说话。
“哎呀,阿诤,你快掉下去了,这样不危险么?”
“危险什么啊,救命的来了,咱们快跟她走,船就要沉了。”
李靖梣不明白,海浪声如此之大,她为何还能将二人对话辨得如此清楚。
一句“咱们”,一句“她”,似乎就将她们之间的关系重新划分了结构,谁是里谁是外,分得清清楚楚!
皇太女眼底的冰焰在一刹那便冷掉了,就好像火石打出的光,只温暖了一下便又冷冷猝灭。她慢慢缩回了伸出的手,团握在冰凉凉的袖口中。疲倦道:
“先带她们上船。”
她的话一向分量极重,在暗卫那里毫无反驳的余地。
暗卫想都没想,便听命将舱顶上的两个人接下来,连声推呼着撵上了小舟。因为大船本身摇摆的厉害,时间又紧急,他奋力推人的动作,倒有点像衙役驱赶人犯。
岑杙晕头转向地被丢上小舟,下坠的时候,那粗心大意的侍卫正好掐住了她的左臂,又是猝不及防的“咔嚓”一声,她半死不活地跪到了舟底,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樱柔颠倒不稳地过来探她,摸住了她的胳膊,“没……没事吧?阿诤?”岑杙本来快要崩溃了,忽然诡异地扭头,抬起胳膊上下转了两圈,顿时懵比,“……好了?”这是什么操作?
那暗卫也跳到了舟中,一下子把舟压斜了。岑杙被撅了个倒仰,又被樱柔扑到了舟底,揉着后脑勺从舟里爬出来,气还没喘匀,那暗卫便解开锚绳,似乎要把船划走。
岑杙楞了一下,望望还站在渔船上摇摇晃晃的人影,忙提醒,“喂,还有人没上船呢!”
那暗卫并不打算理会,面无表情地将她一掌拍回去,自己也坐下来,拿桨划船。
那一掌可真不客气的,似乎还带着一点泄私愤的意思,岑杙又被推了个跟头,这下砸到了樱柔身上。
她气愤不已,不死心又爬起来,试图去抓那条横亘在两条大船之间的绳索,结果因为浪的原因,小船往侧方移动,险些将她勾到海里。还是另一名执浆的暗卫眼疾手快,在她被绳子抹脖子之前,迅速抓了她的腰带,将她勒回来按在了舟中。
“你给我老实点,这船只能载四个人!我们要先把你们带回去,再回来接主上,不要耽搁时间!”
岑杙吐出一口咸涩的海水,忽然笑了,而且是嘲笑:“既然要节省时间,合该先带一个人过去,留两个人等,给小舟减轻重量,这么点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怎么给人办差?”
那两个暗卫均楞了愣,隐隐感觉她说得有道理,但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个命令是殿下下达的,他们身为东宫侍卫,第一原则就是服从,当然不会违背殿下的任何决断。但如今殿下的安危受到了威胁,这就和殿下安危胜于一切的第二选择相违背。当两者不可以兼得的时候,第二个原则能不能压倒第一个原则,对这些暗卫来说是天大的事,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因此在外人看来很容易理解的事,在他们那里就要颇费一番思量了。
樱柔显然是理解的“外人”之一,她看着岑杙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来,好像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似的,咬咬唇对那为首的暗卫道:“她说得对,既然要来回两趟,为了节省时间,第一趟就务必要快,从简,这样吧,我留下来,你们先带她过去!”
她已经做好了下船的准备,岑杙却忽然拉住了她,用异常严肃的口吻,向她宣布:“樱柔,这件事与你无关!”
跌了一下,重新稳住身形,“我知道你心善,但请不要为了我做任何牺牲,也不要阻止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樱柔愣怔,刚要张口解释什么。
岑杙忽然遥望着那艘风雨飘摇的渔船,“也许这是老天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我能活着上岸,我向你发誓,不会再颓废,不会再自暴自弃,不会再怨天尤人,我会振作起来变回以前的我。我是真心实意的。请你快走吧!”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热切着望着渔船。因它每一次的颠簸而紧张,而焦虑,恐惧万分。浪很急,渔船里已经进了水,随时都有涨满侧翻的可能。
她从未这样清楚,也许此刻回头,可能今生再也回不了岸。可是,如果世上再也没有那个人,上岸又有什么意义,她宁愿跟着一起葬身海底。
这个想法已经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维,在暗卫犹豫不决的当口,她纵身一跃,帮他们做了选择。
不仅舟上的人在看她,船上的人也在直直地望着她。樱柔的眼睛很久没有这样酸涩过,望着水中挣扎的义无反顾的身影,整颗心揪在了一起。
她拒绝自己代她沉沦,却愿意和那人同生共死。也许,这就是不同。
还好,小舟划出不远,她蹬了两下水,就用胳膊勾住了淹在水中的绳梯,从海面上冒出了头,大口地呼吸了两下,然后,一点一点地,把脚从一个踩蹬换到另一个踩蹬上,慢慢出水,往船舷上爬。绳梯很滑,又摇摆不定,到后来她不得不将身子蜷成虾米,用臂力撑着往上吊,每上一个踩蹬,就把头垂到横杆下面,稍作休息。之后继续决绝地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