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想要撤军回援京师吗?”岑杙迟疑问道。
长公主像是料到她有此问,无奈却又不得不点了点头。
“那皇太女这里怎么办?长公主是打算放弃她吗?”
“你要明白,君始终是君,储君毕竟是臣,君王有过,臣子不可心怀怨怼。君王陷入危难,为人臣者更不可以见死不救。勤王护驾是臣子应尽的本分,本宫不是不想救皇太女,只是形势所逼,没有选择,要怪只能怪时运。”
岑杙冷笑,“那么长公主想过没有,如果此时撤军,建康城危固然能解,但朝廷对北疆的清剿计划将全盘覆灭。六十万大军出动却无功而返,反而让京都陷入混乱,日后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谁还肯为我朝效忠?”
长公主脸含愠色,“岑大人慎言!你的话在本宫这里说说也就罢了,传出去就是死罪。”
岑杙不屑道:“死又何惧!微臣只是替天下人感到心寒。这场战事是朝廷主动发起的,虽然君王有过,但百姓仍愿意毁家纾难支援朝廷,捐钱捐粮,是希望朝廷尽快解决北疆之乱,还天下人太平,结果呢,从起兵到现在,六十万大军喊杀震天,非但寸功未立,还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城池,退回建康。微臣可以再去征粮,百姓也可以再去捐粮,但是民力总有耗尽的一刻,真到了无粮可征的地步,即便保住建康城还有什么意义。”
“放肆!你敢说大逆不道之言。”
“臣后悔没有早放肆!”岑杙悲从中来,指着帐外道:“明知皇太女深陷敌城,还硬要发兵,这是逼皇太女以身殉国。如今兵临城下又要抛掉唾手可得的城池,匆匆回京救援,这是背信弃义。难道微臣从生民牙缝里抠出来的数百万粮食,就是给朝廷军活活浪费的吗?”
长公主脸色难堪,瞪视着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年轻人,“哼”了一声,拍案道:“依孤看,你哪是为天下人寒心,分明是为皇太女寒心!”
“没错!”谁知岑杙口齿愈发强硬,直接顶撞道:“从一开始,皇太女就反对对北疆兴兵,因为她知道北军骁悍,朝廷军不是对手。所以不惜以身犯险,前往北境说和,想为朝廷再争取几年准备时间。结果呢,却被朝中妄自尊大的鼠辈攀咬成徇私包庇。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她全都忍了下来。直到朝廷兴兵,她也没说一句话,不顾自身安危,全力支持朝廷拿下北疆。为的什么?不过因为她是李家人,有责任去保全祖宗的基业和成千上万的子民。所有人舍弃小我顾全大局才换来的这一场毕其功于一役的战争,如今却是以这般惨淡的方式收场?敢问长公主将来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李平渚无言以对。
岑杙继续遥指京都方向道:“犯糊涂刺杀涂远山的是今上,意气用事要兴兵讨贼的也是今上,最后兜不住了要求回军撤退的还是今上,而皇太女呢,她就活该被当成弃子吗。这公平吗?请长公主告诉微臣,天理何在!”
“大胆!”李平渚几乎气糊涂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拍案道:“岑杙,你不要以为皇太女宠幸你,你就能替她出头,替她叫屈!这事还轮不到你插嘴!你不要忘了,你如今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一切都是今上所赐,不是皇太女给你的,你有什么资格罪君?!”
“臣当然没有资格,臣只是失望,彻彻底底的失望。二十多年前岑平阴用鲜血换来的丧钟原来不是敲给乱臣贼子的,是敲给自己人的,是敲给自己人苟延残喘的!”
长公主几乎胆战心惊,“你说什么?”
岑杙冷笑:“可笑,长公主既然听清楚了,又何必再问!”
李平渚似被触到了逆鳞,走上前来,揪起她的衣襟,“你给本宫收回这句话,你也配提岑平阴?不要以为自己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就可以睥睨所有人。在孤眼里,你不过是仗着一副好皮囊和烂口舌混迹庙堂的小油子,没有皇太女给你撑腰,你什么都不是。除了同样姓岑,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岑杙咬牙不甘示弱:“长公主如果临阵脱逃,那么在微臣眼里,你也只配给他提鞋。还有以身殉难的先岑夫人卢素,也会打心眼里瞧不起你。”
长公主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缓缓放下了她,“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岑杙嘲讽道:“我早已说过,死又何惧?如果皇太女此番不幸殒身,我随她一同赴死,甘之如饴。如果皇太女大难不死、逆风翻盘,那还有长公主全家陪我殉葬,我同样乐在其中。就是不知道咱们地府相会时,长公主敢不敢在阎王面前跟我争上一争,评评这个理。”
李平渚没想到她死到临头嘴巴还这么损,“你不要高估自己的分量,我是皇太女的亲姑姑,即便杀了你,她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那您不妨试试。”
众人见岑杙被五花大绑押了出去,仍然昂首不屈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涌进帐来。
“长公主,岑大人犯了什么事?要被押进囚车?”
李平渚脸黑得如同铁锈一般,凌厉道:“这个人口出狂悖之言,乱我军心,本宫决定,明日一早将其斩首祭旗。”
徐军师大惊:“长公主息怒,岑大人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人,如果轻易斩杀她,恐怕朝廷日后必会怪罪。”
娄韧也求情道:“长公主,岑杙毕竟年轻,有何冒犯之处,还望长公主能念在她千里迢迢送粮的份上,能饶她一命。”
长公主从案后拔出剑来,“哐”得一声劈在案上,“谁再敢替她求情,本宫立斩不赦。本宫就不信,少了她大军就会粮草不济。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事不容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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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大人一大本事,气死人不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