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杙痴迷地望着囍枕上那?娇艳的容颜,亲眼目睹她那?粉红的薄晕爬上她的眼圈和脸颊。一生所能说的最浑的浑话,莫过于下面?这?句了,
“可惜,张目微走得太早了,他应该把此时的你画进?画中。”
彼时女皇正处在失控的边缘,听到?这?么不正经的句子,和着微热的呼吸扑在耳边,哪里还能忍得住,恨不得一脚把她踹下去。
可惜情分这?种东西就像水一样,一旦开始倾泻,就再难以收势。而且它的包容度出?奇的高,即便往里投入最浑浊的沙子,也能源远流长。
岑杙的笑声?从暖帐里传来,伴随着女皇陛下恼羞成怒的一句“魂淡!”这?个洞房花烛终于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刻被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第?天,两人理所当?然睡过了头。
女皇身?边的首席女官暮云栽,勉力维持着大局,把前来参加见亲礼的皇亲国戚们?安排在偏殿里歇息。今个除了见亲礼外?,女皇还得领着众人去奉先殿拜祭祖先,晚上还有宫廷赐宴,任务不比头一日轻松。她想把李靖梣叫起来,但又怕影响她休息,就以往驸马国尉的那?些劣迹斑斑的经验来看,云栽毫不怀疑她会在大喜日里给女皇陛下拖后腿。正愁眉不展,大殿传来李靖梣传召更衣的消息。暮云栽登时松了口气?,赶紧把尚衣局的人拨进?去,服侍女皇陛下更衣洗漱。
岑杙瞧她一步一个哈欠,也觉得自己昨晚太过分了,小心地帮她捶背。李靖梣反而嫌她打扰自己瞌睡,不耐烦地拍掉她的手,转身?挂在她的肩上,把她当?成抱枕,靠着呼呼大睡。
侍女们?都看呆了,纷纷羞红了脸,自觉低下头,权当?没看见。
云栽暗地里大呼:“我的祖宗咧,你……你可注意点形象啊!你可是女皇啊,不是驸马国尉的小女人,撒娇这?事儿能私下再做吗啊?”
好在,女皇陛下尚记得自己是女皇,出?了大殿后就自觉捡起了威风。带着皇夫大大方方地出?门见亲戚。
皇家的亲戚就是李靖梣血缘关系比较近的一些堂爷、堂叔、姑奶奶、姑姑,还有和她平辈的一些堂兄弟姐妹。直系的血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差不多被撸干净了,反而不剩多少。只剩下长公主一家和康德公主是关系实实在在的近支。所以,也没什么特?别重的感情,按照礼节程式化地客套过,场面?上也就够了。
那?宗正院宗正李太钟是现任的李氏皇族族长,但他其实并不是清宗李祚均的儿子,而是李祚均的侄子,和她们?的血缘关系也不算近。但因为资格老,年纪大,才做了这?宗正院的宗正。前几年耳朵就不好使了,如今眼也跟着昏花了,愣是半天才认出?这?个昨天才刚册封过的驸马国尉。岑杙和他鸡同鸭讲了一阵,讲得还挺热闹,让本来还很担心的女皇白操心了一场。事后李靖梣问她:“你都讲什么了?我还是头一次见老叔爷跟人聊天聊得这?么起劲儿!”
岑杙耸耸肩,“没什么,我就跟他比谁嗓门大,把他的话重复一遍就行了。”李靖梣无语。
这?时小侯爷吴靖柴凑过来,举手道:“佩服,佩服。”
一群人来到?奉先殿,刚要进?去,小侯爷忽然问她:“你带盐了吗?”
“什么带盐?”岑杙不解。
吴小侯爷忽然咧开嘴,幸灾乐祸地笑道:“那?你可惨啦!嘿嘿!”
直到?随女皇祭拜了祖先,典礼官突然从祭鼎中把肉拿出?来一部分,当?场分成了无数块,装在小碗中,分发给众位到?场的皇亲国戚。
岑杙被分了满满一大碗——没有味道的白水煮肉。必须当?着众人的面?儿吃下去,以示和众位亲族结成一家,从此祸福相依,荣辱与共。
岑杙明白了,这?就是昨晚同牢礼的扩大化。从和李靖梣的小家,扩大到?和整个李氏宗族的大家了。而这?道白水煮肉也由一小片整整扩张了好几倍。
岑杙虽然很饿了,但不代表她能吃得下这?种东西。
她轻轻咬了一小口,果然,和昨晚的味道不遑多让,简直难以下咽。
抬头看见李靖梣似乎吃得津津有味,而身?边的亲戚们?也都吃得津津有味。她怀疑自己味觉出?了问题。直到?偶然地一瞥,发现吴小侯爷偷偷在袖子里藏了一个小瓶,吃之前就拿出?来,往肉上撒点类似盐一类的粉末,又迅速地塞回袖子里。她顿时就明白了,他所说的带盐是什么意思。
而且不止是他,在场除李靖梣之外?的所有人,都有偷偷撒盐的举动。李靖樨撒得时候被岑杙抓到?了,她非但没有避讳,反而面?无表情地多撒了点,像故意撒给她看的。连她一向以为刚正不阿的长公主,以为肯定会和李靖梣一样给大家做表率,谁知她是撒盐撒得最勤快的一个,可能平时吃盐口味比较重。
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我在这?里吃白水煮肉,你们?却偷偷撒盐。太不公平了!
她正在想要不要把肉偷偷藏在袖子里,装作自己吃完了。这?是腿边突然沙沙沙沙地滚来一个小瓶,她回头一瞧,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青年正朝他挤眼,岑杙记得他是李靖梣平辈的一个堂兄弟,叫李靖樟还是李靖棕来着,是个郡王。连忙把小瓶拿起来偷偷地藏在袖子里。同时朝后面?做了个竖大拇指的手势,表示感谢。
撒上盐以后,果然是天壤之别。岑杙终于能咽下第一口了,感动地直落泪。但她同时发现了,李靖梣在最前面?是真的在吃白水煮肉,什么佐料也没有撒。这?怎么吃得下去啊!
不禁又心疼起来。
但她知道,这?里所有人都可以犯规,只有皇帝不可以,如果连她也撒盐,那?么这?个仪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想明白这?一点,岑杙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她生活中一些近似苦刑的坚持和习惯是为了什么。
同甘共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止是难,也许终其一生,她也找不到?几个真正愿意和她同甘共苦的人。
又是一阵“沙沙沙沙”的响动,众人都看见那?小瓶按照原路,轱辘轱辘地滚回了李靖棕的脚边。岑杙又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对着那?碗白肉用?力屏住呼吸,想象着它是世上最美味的佳肴,咬咬牙大口大口地撕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