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宋知俞一次见到祁直。
雨下得很大,地上满是泥泞。一个穿着白色体恤的男人蹲在路边,穿着双沾满泥泞的黑色帆布鞋。他的头?发很黑,很长,低着头?,在吃着一个被雨水浸透了的馒头?。
宋知俞背着个大大的包,在他旁边坐下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里面只剩最后一根了。他有些郁闷地将烟盒扔掉,掏出打火机,打了好几次才将烟点?燃。
雨下得太大了,他的烟早已被打湿。浓烈的烟雾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眼泪刺激得他睁不开眼。
旁边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吃完馒头?,他站起来,将宋知俞扔在地上的烟盒捡起来。也就是这时,宋知俞才认真打量起那个男人来。
男人长得很高,太瘦,背上蝴蝶骨突出,白色的体恤紧紧地贴在上面,透出淡淡的肉色来。他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半,有一滴细小的水珠顺着黑色的头?发滑下来,顺着修长的脖颈滑下来,钻进男人的肩胛骨之间。他仰着头?,长长的头?发往后垂着,宋知俞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突起的喉结。
宋知俞站起来,他的脚麻了,像踩在一团棉花上似的。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说:“真大的雨啊,是吧?”
“是吧”两?个字说得很轻,他给自己?留了些退路,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不是那么?容易搭话?的人。
果然,男人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只是仰头?看着雨,似乎在等?雨停。
宋知俞在浓雾中将一支湿了的万宝路抽完,黯淡下来的火星缩短到他的指间。灼热的痛感?传来,他将烟头?掐灭,咽了口唾沫,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看起来要等?很久才会停,是吧?”
男人微微点?头?,长长的头?发纠结,水珠依旧滴下来,滑到锁骨处。
“我叫宋知俞,刚从国外回来……”宋知俞几乎是自言自语。
这是宋知俞人生?中,第一次向别?人搭讪,第一次近乎自言自语地介绍完了自己?,然后他等?着男人开口。
终于。
“祁直。”
低低的声音响起,将瓢泼大雨隔断开。
那时宋知俞刚从国外回来,带着叛逆,拒绝了家族企业的继承。而是背着背包,一路向南,在瓢泼大雨的夏季,遇到了一身雨气的祁直。后来他想?,他那时连祁直的脸都没有看到,却就这样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甚至将心里的苦闷倾泻而出,真是不符合他的作风。
一场大雨,一次搭讪,将他的人生?拉入另外一个更叛逆的道路,但也就是这样,他才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是天之骄子,无论?在国外,亦或是在国内,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从来络绎不绝。妖娆的,清纯的,成熟的,单纯的……他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在别?人的床上醒来,却找不清自己?的方向。
他一直在寻找,想?抓住什么?,来填补心中的黑洞。
他一直在害怕,害怕心中的黑洞,会将他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雨停。
宋知俞背着包,跟在祁直后面,一直说个不停,直到口干舌燥,终于得到了他的点?头?。
将自己?的包塞进八个平米的房间,宋知俞不知道该将腿放在哪儿。祁直递给他一杯水,然后拿着毛巾擦着头?发。细碎的水珠飞散,阳光浅浅,男人墨色的眸子安静清澈,仿佛一只小鹿。
宋知俞安静地喝着水。血液在血管中凝结了一瞬,又重新开始流淌。那双清澈的眸子,看着他,又仿佛没有看着他。
太过清澈的眸子,他越是探究,越只能得到一捧清水。干干净净,像阳光一样美丽,又像阳光一样空虚。
这是他的猎物。
他将在这八平米的空间,捕获这只安静的小鹿。
心脏迸出的血液,带着激烈的热气,他忍不住舔了舔唇。
祁直是一个群众演员,他会和其?他群演一起,在每个剧组寻找着机会。
他不爱说话?,像只寂寞的猫,总是安安静静地行走在昼夜。
他总是穿着白色的体恤,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他有两?双鞋,一双帆布鞋,一双拖鞋。
他不剪头?发,因为这儿剪发太贵。他曾经?自己?动手剪发,但是以失败告终。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却被长长的刘海遮住。
终于有一天,宋知俞光着膀子,拿着剪刀,叼着烟,半眯着眼睛,按住祁直的脑袋,刷刷地将他的长发剪得满地都是。看着刺猬一样的头?,祁直瞪着小鹿斑比一样的眼睛,抿唇看着他不说话?。
他哈哈哈大笑起来,被劣质的烟呛得猛烈咳嗽起来。这时候祁直会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他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那双清澈得能捧出水的眸子,视线下移,他脑袋一热,扑上去吻住了祁直。
蜻蜓点?水般的吻,他闻到祁直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
不敢看他的脸,他安静地抱住祁直。
墙上挂着面圆镜子,有一圈红色的边框,背面原本是一个浅笑盈盈的歌星,被他撕掉换成了自己?的照片。
宋知俞看到另外一个自己?在镜面里清晰地显现出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自己?。
因为营养不足,他的脸变得瘦削,脸色也有些暗黄。此刻却带着嫣红的色彩,太红,在暗黄的脸上,显出病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