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诶,妈你按那个否试试?”徐子规抱着她妈的胳膊。
张鹭女士说:“才见第一面怎么就不行,再多相处两天。”
徐子规想要试验一下这个倒计时能不能提前中断,因此只好放下自己成年人的身段,试图向她妈撒娇:“妈,我真的不行,我看到他的脸就烦,你想想我要是和这个人在一起,以后肯定天天做噩梦。”
她半个身子都搭在张鹭女士肩上,张鹭女士嗓门虽大,肩膀却不宽,被她挨挨挤挤蹭的往旁边倒,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站好了你,大街上的你像什么样,多大人了还撒娇。”
但她的眼睛里分明带着笑,手也牢牢抓着女儿的手。
徐子规挽着她的胳膊:“妈,求求你了,真的,你按那个否吧,我真不喜欢他,我以前一个上司就和他特别像,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那个上司一直欺负我……”
张鹭女士一听,立刻支楞起来了,大声说:“你说什么!哪个欺负你了?怎么欺负的,你说是谁,妈非得去问问你们领导怎么回事!”
一看就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徐子规忙往回找补:“没有你想的那回事,就是新人去工作总要受些为难,咱们现在不是说那个,我就说这个相亲的对象我不喜欢。”
沉默片刻,张鹭女士突然□□肩膀说:“从你爸走了,你遇到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了,我知道你是觉得你妈没用,帮不了你才不跟我说……要是你爸还在就好了。”
徐子规:“妈,不是……”
张鹭女士:“我当初生的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我要生的是个儿子,我就不用担心他被人欺负,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遇到些不好的事,等他十几岁就把他扔到外面去读书,也不用管他自己怎么折腾,更不用担心他以后结婚遇到不好的男人欺负她,担心她嫁人后婆家不好相处。”
她看着地面,声音逐渐虚弱:“你爸还在的时候,你就更喜欢他,什么都跟他说,我总是带不好你,你爸没了,我想学你爸也学不好,我又想你是不是需要家里有个爸爸,要是我再找一个,再找个人来跟我一起照顾你……但是我又觉得要真的找了,肯定要后悔的。”
她记得,她的女儿小时候是很喜欢撒娇的,一个圆滚滚的小人,手指在地上擦破一点皮,都要跑回来把指头伸到她眼睛下面让她看,要让她抱着哄两句才行。
大些了也是,遇到什么事,要把不高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要让她们去问她怎么了,她才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把自己受的委屈往外倒。
再后来,不记得是因为她爸没了,还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儿再也不喜欢撒娇了,在她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想让人询问她的委屈神色。她只会用笑着,或者不耐烦的神情告诉她,没事,你不用管。
穿没穿暖,吃没吃好,有没有和人闹矛盾……从前她每一样都要为女儿操心,如今全都不用了,长大了的女儿不再需要她,她这个当妈的唯一能为她忧虑的,好像就只剩下了她的婚事而已。
然后她就慢慢的变成了一个讨人厌的妈妈。
“我有时候觉得,就像现在这样,我们两个人一起过就挺好的,但有时候又担心以后我老了要让你照顾。我想你嫁人不是怕你待在家烦我,不是怕丢人,就是怕我万一也走了,你一个人孤单,遇到点什么事没个帮手。”
她似乎还有许多想说的话,但回头来看了徐子规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下去,手指在那个倒计时上点了点。那个倒计时消失了。
徐子规静静走在她身边,揽着妈妈的肩。她知道,她妈爱她,她也很爱她妈,但是这份爱并不能让她们互相理解,所以仍然有许多许多的矛盾无法调和。
两个人相处,只有爱是不行的,甚至有时候这份爱会带来更大的痛苦和压力。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在这个世界,母亲没有二婚,她说她后悔。徐子规听得心里一痛,哪怕在这里,她妈不记得她在现实生活中的二婚,还是被现实生活中的心情所影响着。
她二婚,大概也有想给她一个新的家庭的意思,但结果是她这个女儿和她越来越不亲近。
徐子规突然觉得自己也很没意思,她嘴里说着高兴妈妈有了新的丈夫照顾她,可她其实并不高兴,并且从没想过接受,不管是特意的疏远,还是一次又一次故意和宋子骁闹矛盾,扩大战火给彼此尴尬,借此躲出那个家,她都知道这样会让她妈痛苦,可她还是那么做了。
在她内心深处何尝没有那种惩罚母亲的意思——你一意孤行觉得这样对我好,我就要让你看看你这样做造成的后果。
她从母亲身上诞生,要将自己撕扯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在痛苦。
“妈……”
“我跟你说,这次听你的,明天的相亲对象你给我乖乖去见,不许再这样直接拒绝了!”
张鹭女士没有给她说些肉麻话的机会,一秒钟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虎着脸叮嘱她。
徐子规深吸一口气,笑着说:“妈,相亲没用,换谁我都不乐意,不相信你看着,后面你每次都只能点‘否’。”
爱不能让人互相理解,但能让人互相妥协。徐子规知道,最后妥协的,肯定不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