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愣了下,双手伏在三轮车的车身边缘,惊讶地问:“不可能的,刘医生是我们村里最好的医生,他不会骗我的。”
顾昭咳了咳,继续道:“刘医生确实不会骗人,可是我爸妈会啊。他们跟刘医生说我得了那个传染病,治不好了,医生一害怕,难免也会有失误的时候啊。”
“您也知道我们这里条件不好,只要是得病了,不管是真的假的,就算疑似传染病,也只有死路一条。”顾昭顿了下,继续说,“李叔,您知道吗?我爸妈为了制造我快死了的假象,给我吃了小半瓶安眠药,想让我睡着一直醒不过来。要不是那药快过期了,我可能就这么睡死了。他们要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连我的最后一程都不来送送?”
老李头听了顾昭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他摇头,说:“你不能这么说,他们终归是你的父母,把你养这么大也不容易。”
顾昭道:“我知道,养育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要是能有出息,我也会报答他们的恩情的。可是现在我们家的条件您也知道,养不起两个儿子。我是他们领养来的,在家里总归是个外人。现在他们有了亲儿子,只能牺牲我了。我不怪他们,怪就怪我生病生得不是时候,就算不是传染病,我爹妈也没钱给我治。与其留在家里吃口粮,不如把我活埋了省事……”
“呸呸呸!”老李头敲了下顾昭的脑袋,厉声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我要是知道你还没断气,我也不能把你活埋喽。我老李头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也晓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现在不能确定你到底得没得传染病,但看你除了有点咳嗽,人的精神还可以,我不会就这样把你埋了。”
“李叔,您这是答应放我走了?”顾昭眨眨眼,眼眸晶亮,看着清澈。
老李头将视线从顾昭脸上移开,陷入了沉思。
这小子刚刚那话勾起了老李头的伤心往事。当年他儿子得了肺炎,人都烧糊涂了,还想着为父母省钱。因为没钱住院,孩子的病情活活被耽搁了,最后不治身亡。那时候,他儿子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默默地点燃了一根烟,走到不远处去抽,抽完后,他走过来,对顾昭说:“我老李头拉出去的人,没有拉回去的道理。原本是打算把你拉到乱葬岗埋了的……既然你不想死,那我也积一次德。我带你下山,以后的事情就看你的造化了。就算上天真的要夺你的命,只要不死在我们村就行了……”
顾昭闻言激动得不得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谢谢李叔,如果我这次大难不死,以后一定回来报答你的恩情。”
老李头摆摆手,“别,你可千万别回来,走得越远越好。我可不希望你来败坏我的名声。”
顾昭应了声,没再说话。
老李头骑着三轮继续上路,约莫两个半小时后,三轮车骑到了山脚下,老李头气喘吁吁地趴在三轮车上,早已是精疲力尽。他硬撑着身子下车,给车上的顾昭解了麻绳。
“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面黄肌瘦的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跳下三轮车,一瘸一拐地走在夜色里。
不多时,夜色将他整个人吞没。
老李头无奈地笑了笑,把三轮停在一边,窝在车里,很快呼呼大睡起来。
顾昭走到天将破晓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城市的影子。
视线里出现了一抹高楼的残影,正如天边隐隐的鱼肚白,象征着希望。
宽阔的公路上,一辆漂亮的宾利奔驰而来,与四周的荒芜格格不入。
顾昭有些累了,瘫倒在路边歇息,他伸出手臂,朝宾利挥了挥,示意它停下。
车子停在路旁,天蒙蒙亮,光线不慎明朗。茶色车窗缓缓摇下,从里头探出个脑袋。
顾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大金链子和夸张的龙腾纹身。
随后,浑厚的声音男低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几分惊讶:“江时亦?你怎么在这儿?”
顾昭有些蒙,视线慢慢跟人对上,眼睛对了焦。他指了指自己,困惑地问:“你认识我?”
男人蹙眉,看上去不太高兴,他一字一顿道:“我是江保国,是你爸啊,江时亦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你起的呢。”
江保国?江家来人了?
男人下了车,将顾昭拉起来,扶进后座。后座,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挪到了最边缘。
“妈,搭把手,这是您孙子。”
老大妈不情不愿地戴上手套,扯了下顾昭的衣服。
江保国关了车门,重回驾驶座,面上的高兴却怎么也掩不住了。他从镜子里看了眼后座,笑着问:“妈,这人都来了,那钱还给么?”
老大妈淡定地说了两个字:“掉头。”
“得嘞,嘿嘿。”江保国笑着回头,特意对顾昭说,“儿子,系好安全带,咱们回家喽。”
顾昭挣扎着系好安全带,有气无力地回了句:“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番离开,会不会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