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倏然震颤一番，停下来，将那沉浸于思绪中的岑青音唤醒过来。珍珍在外头道：“姐儿。落雨了，路不好走。恐是要劳累些了。”
青音道：“不碍事。好事多磨，许是菩萨的意思。”
珍珍的声息消去了。
青音静静地坐着，头倚住一旁。心里想，累又如何，自始至终，她都是疲倦的。
而壁门便是此时敲了敲。
她已知是他。
没有旁人，只有他一人。
岑青音不吭声，甚至不曾坐正。岑滞云便进来了。
车里窄，权是给一个人的。她却略微动弹，挪了挪，腾了个位子予他。
他们并肩坐着，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青音仍是那副筋疲力竭的模样，左右在他跟前，也失了伪装的必要。而他亦坐得随性。二人是短兵相接，狭路相逢，逃不得了。
天有些冷，他先出声，问她说：“你记不记得——”
“记得。”她没等他语毕便答。
随后，他渐渐道了：“又是雨天。”
是。
上回他和她踏青时多去山中走走，末了便遇上了雨。青山翡翠，绿雨淋漓。他们寻了个避雨的地方。奴才们没跟上来，只他们两个。
“可还记得我们谈了些什么？”
十念往生。
忘了是谁先开口的。似乎是青音。她常读些闲书，知道些事，却因鲜少出去辨不清真假。人云亦云中庄重清高的贵女，实则只是个小家子气的寻常少女。
她问：“你可曾听闻过‘十念往生’？”
大抵是受佛寺启发，是时她想起自个儿从《观无量寿佛经》里读过的奇谈怪论。说是人临终忆念十句佛号，纵使罪大恶极，却也能因前世善根往生登极乐。
岑滞云竟恰好也读过。
“你说那确有其事么？”她问。
他似乎思索了一阵，随即道：“叫声‘哥哥’听我就告诉你。”
“……”青音经历了一番挣扎，“哥…哥哥。”
滞云戏谑地笑起来，回头望向她道：“好。死的时候哥哥试它一试，下辈子再告诉你。”
“混账东西，”青音道，“下辈子我可不愿见你。”
然是今日。
他们终究还是再见了。她还是青音，他还是滞云。
青音蹙眉，侧过脸来道：“你的意思是，你我二人……死而复生，是因着十念往生？我可不曾念过佛号。”
“我亦不曾。”滞云无声无息地扬起嘴角，看着她道，“你可知今日往何处祈福？”
青音狐疑：“难道与上回有所不同？”
她细细回忆起来，先世那座供有神佛的山乃是无名之山。
滞云点头。
他答：“那座山不见了。”
青音不禁拽住他衣袖，难以置信，猝然凑近说：“什么？”
“毫无痕迹，庙却还在。记得那座山的只有你我。”岑滞云不紧不慢道，“且庙的香火如今也不比先前……”
“……就好如，真正的神佛已然离去了一般。”岑青音不由得说了下去。
他她对视，目光交缠，你捉住我，我把弄你。良久，方才在窸窸窣窣的雨声中分离。
青音恢复先前疲惫不堪的姿态，滞云默不作声别过脸。她叹息。也是，造化弄人，怎能不叹。悲伤刚要袭来，却听身边那人道：“很痛罢？”
岑青音死了般一动不动，心里却想，她此刻不是孤身一人。
醒过来的，还有他。
岑滞云风轻云淡道：“我认出你也死过来，一半靠猜，还有一半，因你选了不同的路。”
停顿半晌。
“你我命里本该不得好死。”他道。
她静默，他却无止息地说着话，仿佛诵经的僧人一般不断复述着同样一句。
很痛罢？
向族人求助得不到任何回应很无助罢？
撞破宠爱的妹妹和自己丈夫的奸情很惘然罢？
被活活掐死很痛罢？
在泪水沿着眼角流下来刹那，青音失笑，说：“唯独不想被你安慰啊。”明明他是那般死去的。
滞云也笑了，不疾不徐颔首。
马车轻微摇晃，他忽然伸手过来，覆住她手背，自指缝间穿进去。不想她骤然翻转手掌，掌心朝上，从新翕动葱根般白嫩的手指，示意他再来。
滞云与青音十指相扣，紧紧握住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