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颜舜华披星踏月归来,脚踩一双锦靴,腰系烟青色丝绦。身上还是穿出门时的那身儿直裰,头上的四方平定巾遮住半面额头。下面浓眉大眼,五官精致。直叫李维信心内赞叹一声:“好生俊俏的一个小白脸儿,倒有些儿能和顺天府中那美名颇盛的人相媲美!”
然走来的人满载星辉,直到他跟前儿学着男子的模样儿唱了个肥诺,来了声“愚弟有礼”,他方才恍然大悟:兀的不是尚书小姐颜舜华么?
正待他要说话时,颜舜华笑道:“早前我来此,看到一个小姐,说是和兄台一道儿的。她因有些急事要走,又听说我晚间还要来此住下,便托我代她说一声。小人姓严名顺。”
李维信看着颜舜华的模样儿,心下明白,心中暗叹道:“这尚书小姐好能折腾。倒也不得不说,换个装扮和身份,这一路上将省却不少麻烦,着实好行走许多。”当下他亦站起身拱手皱眉道:“这话却说不得。我怎知不是你将这个小姐拐走卖给牙婆或是送进楼子去了?”
颜舜华直起身,负手而立:“这等小人行径,我不屑做得。我本打万花丛中过,最是怜香惜玉。兄台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却是何意?”
李维信摇头而笑。店小二见又来了一个客人,便问她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颜舜华将五钱银子放在桌上道:“自然是住店。今日天色已挽,明日再启程也不迟。”
李维信见颜舜华说得认真,便问她道:“不知贤弟要去往何处?若是一条路上的,咱们还可搭个伙,还可小酌一番,说说这一路上来的怪诞奇诡之事。”
颜舜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道:“小弟要去的,正是顺天府。”说着这话的时候,李维信忍不住直背过身去要笑,双肩一抖一抖的,但还是顺着颜舜华将这台戏唱将下来。不出一刻种的功夫,两人便直呼其“字”,也不称兄道弟了。只说是在路上难得遇到朋友,直以字呼之即可。
然颜舜华毕竟是个女子,李维信心下有心避嫌,是以二人不曾说几句话,便各自回房。李维信的伙计见李维信总忍着笑,只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偏生问李维信时,李维信只是摇头含笑道:“说不得!说不得!”
是以晚间他便徘徊于颜舜华的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敲进门去问清楚各种缘由。但又怕唐突了颜舜华,李维信怪责。恰好他欲敲门又不敲门的样子正好被送茶水点心上来的店小二瞧见。
店小二见伙计苦恼的模样,又一想颜舜华本就生得十分的颜色,便笑道:“原来客官竟有龙阳之好,这个小官人确实生得不错。客官何不就进门去问个明白?若是客官苦恼为难,小人就帮你敲门进去,你自去问问。人家肯不肯,好歹有个了局。强如你自家在门外咳声叹气的。”
伙计听闻店小二的一席话,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他大怒,正要一拳抡到店小二脸上,店小二便敲起门来,唬得他连忙举身走开。隔壁的李维信听见动静,瞧见伙计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儿,笑得愈加厉害。
这厢店小二敲门进去,将托盘内的茶水点心放在颜舜华桌声,道了声叨扰,便退出去备洗脚水。颜舜华自然也听见门外的话儿,摇头自叹了声,待没人之时,方才将之前她藏好的高底鞋找出来。
她现如今住的,仍旧是之前的那间房。屋内陈设简单,只一张桌子几条板凳并一张床,墙上挂着不知道请的哪个半吊子文人画的一幅画儿。
颜舜华将高底鞋下的暗屉抽开,翻检了下里边的物事,唯有二两碎银子并几个钱而已。这回顺天府的事情,说不得,还是要和李维信一道儿的。只是不知该如何谢他。
她苦恼了会子,想及回到顺天府和颜尚书相见后的光景,摇头一笑:颜尚书虽说不喜她,她到底是他的血肉至亲。对她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要谢的。就是路上,李维信若有甚看不破的机关,她替他留着些儿心,也算是报答了。
将高底鞋内的碎银子收好,按了按胸口用布条裹住的蝴蝶玉坠,方才脱鞋洗脚睡觉。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是几个人围着一对夫妻拳打脚踢。店小二小楼看见时,忙过去劝和。李维信的伙计因对李维信和颜舜华两个的行径摸不着头脑,苦闷之下还没睡得,听见楼下的吵闹声亦出来看个究竟。
那店小二并不敢靠前,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唉!还请各位高抬贵手,出去打罢!若是打坏了桌椅,可叫小的怎么和掌柜的交代?”
那几个人凶神恶煞的,只是不停。店小二跺了跺脚道:“唉哟!快快儿地住手罢!眼看他们两个就快没气儿了,若是出了人命,莫说是小的,就是你们也不好交代!”
那几人擦了擦袖子,又踢了两脚,“呸呸”地几口口水吐在地上二人的身上道:“再不还钱,就将你浑家卖把窑子抵债!”
说完自家走了。夫妻二人自地上爬将起来,对着店小二连连道谢。挨打的男子生得清清秀秀的一张脸儿,看上去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她的浑家手上脖子上皆被打得青一块儿的紫一块儿。脸亦有半边肿了起来。便是这样,也不难看出她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