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不愿将心思废在这些事上边儿,但他们既然如此不仁,怎能怪得她?且她当初被拐走,受益最大的便是陈氏。故而,韦德极有可能是由陈氏找来的。他们既然如此对她,她怎能,不给他们一点回报?
她要去找他们。去找颜尚书,去找陈氏。所有的苦难皆是磨练,往日乃至今日之种种告诉她,妥协换不来安稳,只会将她陷入无尽深渊。
那些虚无缥缈的温情,呵!既然她从未有过,又何必再期待?不过就是一个人罢了?有甚大不了的?抬头望一眼一碧如洗的晴空,呵!连天也在讽刺着她么?她现下的模样儿,她过往所遭受的这些事儿,如何海阔天空?
眸色一点一点地变冷,颜舜华终久平复了心绪,想了想,便往另一条路走了。她一边儿走一边儿思索着:“这个假的徐韶,既然能够晓得李维信是谁晓得她在何处能为刘晋办事又说出那一番话来,想必是十分得刘晋信任且能将刘晋忽悠过去的人。
这个人的身份,从他说起李维信的口气来看,必定不是刘晋的女婿,想必是外甥或是儿子?
从今日他所为来看,他无意伤害她。想到他那句“我不能让你白信了我”,是从未有人和她说过的。当日他们初见,于马车之中他含着笑说出“我为你而来”时,他满身光华,双眸深深地,眼底只得一个她。
这让颜舜华心中稍许好过了些。不管他日后要她助他做甚,至少他当真是对她好的。不曾有恶意的欺骗、歹毒的心计,有的只是那暖融融的笑。
然而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在这样一条荆棘丛生的路上,不管她遇到了谁,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都只是一个客。如若再见,不知她和他有身处怎样的境地?那时或许他已为人夫、人父。而她,再说罢。
因她此时拾掇好了,脸上又有些儿尘土遮掩着,是以走在人来人往中,虽说怪异了些,到底不大引人注目。她要去松江府,便要先去书局找个路程图统考之类的书籍,并去马市上找一头驴。唔,还要变换下装束。
她的身上还揣着“徐韶”给她的银票,去松江府,倒也是足够了的。那原本是徐韶心下一片爱惜之情,想叫她回去后也不必看她后母的脸色行事,能尽情随心所欲。如今,倒成了……
颜舜华在前面走着,原本跟在颜舜华身后的“徐韶”已狠下心肠离去。他心下很不是滋味儿,那般一个小小的人儿,他不能护佑她,只能看着她一个人伤心难过他却什么都做不得。
而他心下想着的那个人,已然定了心神,去成衣店买下男装去换将出来。换上男装的颜舜华,一身青白色直裰,头戴一顶四方平顶巾,只是个寻常男人的打扮。只她修眉的脸蛋儿还是不大有男子气,是以她又将眉毛描粗了些,整个人看着便英气了许多。
颜舜华到马市和老板讨价还价,本欲买下一头驴,后来觉着马还好些,便买了一匹马配上马鞍脚蹬马鞭之类的物件。想了想,又去买了顶粗布粗纱制成的帷帽,换下头上的四方平顶巾。
就在颜舜华牵着马走出马市后,一个白衣公子从人群中走来。他一身白色直裰,腰悬青玉佩,头上不曾戴任何物件儿,只是将两鬓边的头发归总到后脑勺处用一根蓝色丝带系着。他唇若涂朱,眼含秋水。但这秋水中自带一段疏离,疏离得那斜飞入鬓的眉都能叫人看出几分冷意。他和“徐韶”一般高,如同一株高而直、直而秀的树,但容貌还要比“徐韶”更俊美几分。
“徐韶”的美是温和中带着沉稳、沉稳中带着英挺的,而眼前这个人像是一块儿瑰玉,美得,光芒四射。曾经颜舜华见过真的徐韶,但她见到的只是一个背影。然而,此时这个人一出现时,她就晓得了他是谁。
除开真的徐韶,谁能有这般风华?
他在这茫茫人海中信步而来,其意态闲适,有如信步闲庭时的随意。他逐渐走过来,颜舜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要走开。连血缘至亲都如此待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料想也没有甚好能让她驻足停留。任是他风华再盛,名气再大,终久于她不相干。是她之前过于软弱,竟有依赖他人只想,才错以为这人世间对她还有善意。
这时候,这个徐韶,当真的徐韶。朝中一品大员有名武将徐将军之嫡次子,曾经名满顺天府的状元公。
他神情淡漠地走来,清风在人群中也不忘牵起他的衣袂让他更增光彩。他如颜舜华曾想过的那般洁净,好似一尘不染。只是这已和她无甚关联。
在她挨打挨骂时是她一个人,在她一次次落入陷阱时是她一个人,就连如今回到顺天府,还是她一个人。这个人世间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不过是没有一个她,颜尚书等人、天下万民,仍旧该吃吃该喝喝该笑笑。就像是被这个世间遗弃了一般,但她不能遗弃自己。
走过来的徐韶,一眼就看到了颜舜华。他当年还住在顺天府时,曾和几个有志向抱负的文人才子在山间流水之畔饮酒作诗,在作诗之余也听他们谈起过,教女学的先生们曾说过女学生中一个女子长相极美,玲珑剔透的脸孔叫人见而生怜。他们曾传言那女子的容貌和他不相上下。是以在几个损友的拉扯之下,他们曾远远地看到过。
那个玲珑剔透的小女孩儿,据传聪慧过人的小女儿如今已是这般饱尝风霜的模样。她做最寻常的男子打扮混迹于市井之中,独自一个人,要去向松江府。
就在两个人相距不过一尺之时,徐韶微微颔首,有礼而克制疏离地问道:“不知阁下可是颜舜华颜……”小姐二字未曾出口,又换了个说法,“颜贤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