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御有些微的顿住。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人在自己面前哭。
倒不如说见过的太多了吧。
有恐惧的哭着,求饶的哭着,甚至怨恨的哭着的。太多太多了。
可是像祁长乐这样,在她面前哭的梨花带雨温婉多情的,却是从来……没有过。
那双含着水光的桃花眼泪眼朦胧望过来时,就像是带来了江南的小雨,雾气氤氲,在空中晕出了秋水般的湿意。
钟离御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泪水。
女子柔软的声音中句句包含着对她的情意,以及对自己心绪的剖析。
婉转绰约。
此时此刻,钟离御甚至忘记了自己此前在想着的事情,猛然间变得有些无措。
她唇瓣微动,眼中虽然酝酿着一片暗色,可心间却是空白。
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毕竟太过陌生了。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情意。
以前,后宫中倒是有人在钟离御面前演过这种戏,可是那些人生的蠢,连戏也演不好。嘴里说着“爱慕陛下”的话语,可是在触及到钟离御的探究及似笑非笑的视线后,全部都惶恐的回避了过去。
从未有人像祁长乐这般,自始至终的,带着柔情与仰慕的回视过来。
或许有人能够遮掩过去,可是当钟离御不过稍微逗弄了他们之后,那些人就丑态毕露,哭的涕泪横流,丑恶的很。
——只有祁长乐。
这一刻,钟离御突兀的回想起了那日大殿之上,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笑意温柔的执着短刀的场景。
冰冷的刀刃横在脖间,可她却笑得如三月春风。
情意缱绻。
……
钟离御轻叹了一口气,合上眸,敛去了所有情绪;而后上前一步,抬起了祁长乐的下巴。
祁长乐抿着唇,看着对方。
钟离御帮她把眼泪擦干净之后,终于露出了一抹不带任何暗色的笑意;她轻轻的笑,难得带了点轻松写意:“这么爱哭,以后我可哄不好你。”
祁长乐微怔,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陛下……”
钟离御假装没有察觉自己刚才片刻的心软与怔愣,也当做方才的事情没发生般,只是给祁长乐擦干泪水后,又重新坐了回去,而后对她招了招手。
祁长乐迟疑了下,将手伸了过去。
钟离御牵着她的手,胳膊微微用力,示意她重新坐回去。待祁长乐坐下后,钟离御才松开。
她一只手撑着自己下颚,凝视着祁长乐。
而在哭泣过之后,祁长乐像是才察觉到不好意思一般,没有再闹了。
此刻她垂着眸,看着桌面上已经凉却的精美菜肴,耳垂微红着。
但迟疑了下,祁长乐还是道:“嫔妾刚刚……是不是任性了?”
她没有用僭越或是逾矩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而是用了一个很亲密,同时也暧昧的……任性。
毕竟后妃和君王之间,是不能任性的。可她祁长乐与女君,却是可以。
果不其然,钟离御并没有纠正她的用词,也不在意她那点冒犯,反而加深了笑意:“是啊,任性的我都无可奈何了。”
祁长乐眼睫轻颤,咬了咬唇。
“但是……但是嫔妾并不想为此道歉请罪。”她抬了抬眼眸,看向钟离御,再次“任性”。
“嫔妾可以为态度不端请罪,也可以为言行冒犯请罪,可唯独、唯独不想因为说错话请罪。”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因为嫔妾没有说错话。”
钟离御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勾起唇角。
“我可没有,说你说错过话。”
祁长乐一怔,忽的抬起眼眸。
“那陛下——”
钟离御抬起食指,竖在自己唇间。
“嘘。”她眼底仍带着笑意。“长乐,不必多言。”
“你可以这么做。”
四目相对,祁长乐心底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得以放松。
她默认且纵容了。
默认了祁长乐可以“接收”她的情绪以及心中所思。
纵容了祁长乐对她每每流露出来的倾慕爱恋。
放置于桌子下方紧握着的手指缓缓松开,指节僵硬,掌心已经被印下了浅浅的月牙痕迹。
祁长乐背部放松了些许。
终于……
祁长乐险些以为自己后背要生出冷汗了。
她刚才花费了那么多心思,终于把这一关给过了。
这一关可不仅仅是摆平女君的怒火,让女君不再追究她擅自揣测心意那么简单。
如果她要这么做,一开始就不会试图“惹怒”钟离御。
现在重要的是,从此之后,她在钟离御面前的形象,就算是彻底立住了。
祁长乐并没有进入过后宫,她对勾心斗角的理解以及经历,只来自于自家后院。
若想要斗赢,首先最重要的……自然是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