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
雪被踩下去,挤压发出声音。
这声音真美妙,是她第一次听到。
银白色的皮靴和雪色融为一体,靴子里暖烘烘的,可宋珂却能透过皮靴感受到,那遍地的雪是清清凉凉的。
再迈出两步,回首便看到纯洁平整的雪地里,是愣生生两个足印。
宋珂笑得合不拢嘴,和绿萼一齐提裙,在院内欢快地跑,雪地里踩出一串一串足印。
弯腰捞了一把雪,她捧在手中,又哧溜跑到绿萼面前,如献宝一般:
“你瞧,雪!雪!”
绿萼也拾起一捧雪,盯着雪瞧,小眼睛闪闪发亮。
“娘子,雪真美。”
“对!自打来了上京城,我见过最美的,就是今日这雪!”
宋珂连忙表示赞同,瞧着手中那捧雪,一双鸿波美目流转,舍不得移开。
偏殿中的宫娥们哪里见过宋珂这副样子?
平日里端庄贤淑、蕙质兰心的宋三娘子,见着雪乐得如此,竟如民间人家的稚童一般。
不过,倒也是纯真活泼惹人爱。
宫娥们也在一旁捂嘴轻笑,皑皑白雪中,新春年头里,长寿宫侧殿院内银铃笑声一片,其乐融融。
在喜气洋洋的红色宫灯映衬下,团圆年味更重。
“嘶——”
宋珂手疼。
赤手玩雪冻得。
旁边一位宫娥赶忙上前提醒:“呀,娘子,您仔细着点手。雪凉,勿要冻伤了。”
“唔......,这样美的东西竟也会伤人。”
宋珂嘟囔一声,抖抖手,娇嫩的素白玉手被冻得发红,微微肿起。
手中小捧雪堆落下,零星点缀在她的石榴红披风上,好似红土地中绽放的洁净白花,澎湃而热烈。
几步走回檐下,皮靴沾上了雪,跺跺脚,白雪落在青砖上,如一幅白云青山的水墨画。
宫娥云苓掏出绢子,替宋珂擦净手。
云苓原是太后身边的管事宫女,宋珂入宫后,她便进了侧殿当值。
云苓轻笑道:“娘子,您从南岭来,该是没听闻过一种病症,唤作雪盲症。”
“雪盲症?”
宋珂疑惑,侧头惊奇,“这病症倒是头一回听说,飞花如尘的白雪多么娇弱,竟还会使人眼盲?因何而起?有何症兆?”
旁边小宫娥又递上一副朱色绫罗手套,云苓接过也为宋珂戴上:
“这病多发在雪后晴天,日光折在雪地上,若有人长久盯着雪瞧,便易灼伤双眸。患此病者多是不谙事的孩童,病后双目畏光流泪,红肿刺痛,难以忍耐。”
“原来如此。”
宋珂展目望向院内,庭院内是洁白光亮的厚厚积雪。
她伸手到檐下,接住几片簌簌落下的雪花,嵌在朱红手套上,细细端详:
“这轻扬飞舞的茸茸雪片,有这样的大威力。”
那雪玉一样的润,银一样的白,纤尘不染,美丽无害。
云苓扬唇,似是忆起什么趣事。
“奴婢家中胞弟幼时顽劣,冬日里患上此症。双目裹上纱布遮光,有好一阵子不能视物。那时,奴婢的娘亲便说过,世间万物皆有规律,雪景固然美丽,可往往越是美丽的东西伤人却越深。”
“越是美丽的东西伤人却越深......”
宋珂喃喃低语,举起的臂弯在半空中一僵,若有所思。
绿萼喜颠颠的冲入雪中,回首笑得灿烂,随口附和道:
“娘子,云苓所言不虚,我们南岭的罂粟花多美啊,当年却害得南岭多少百姓呐?”
罂粟花是南岭特有的植卉,奔放又妖冶,却饱含毒汁,引领走向毁灭的诱惑,迫害许多家庭的命运。
“罂粟么......”
宋珂仍旧喃喃,收回手,站在檐下,怔怔看着满院的雪白。
绿萼仍旧蹲在雪地里,将雪堆成一堆,滚成雪球,玩得不亦乐乎,漫不经心地笑答。
“对啊,就如罂粟花一样啊,越是美丽越不让人警惕,自然伤人越深。”
“是么?”
宋珂眼眸幽暗,抚了抚胳膊。
倏地,她觉得遍身冰冷刺寒,寒意袭来,初见鹅毛大雪的惊喜骤然全无。
她忆起从前看过的一册武侠话本子,著传者似是姓金,其中男主人翁的阿娘被逼自杀,临死前留下遗言,告诉他,“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
可那男人还是被骗了,被骗了很多次。
所以,表哥呢?
天命之中,他本该是一位流芳百世的英明君王。
如今,她以美色惑之,如罂粟一般诱他着迷,控制他的情绪,掌握他的喜怒哀乐。
自古多少君王因女色毁了一世英名?
就在此刻,宋珂忽然察觉,自己正诱着他,朝那个危险的方向走去。她诱他独取一瓢,诱他任取任求,诱他背德弃义。
他如今委实太在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