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静默。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好久。
楚何盯着楚暮看,没有错开一次。他的目光并不热烈,温温和和的,像冬日的阳光,像夏日的溪水,润到人的心底。眼睛偶尔眨一下,睫毛像小刷子一样,直刷到人的心尖上。就像猫儿的爪子,伸出了指甲,在你的心上划了一下,酥酥的痒,细细的疼。
楚暮心头几乎要软成泥,话到嘴边成了叹息:“阿何。”
楚何笑了,轻轻喊:“哥。”他叫了两声,才说:“我不是小孩子了。”空气有些停滞。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又说了一遍。
楚暮看着他。
楚暮为什么觉得楚何没长大?因为他认为楚何心太软。上古的修士,哪一个没经历过过几次尔虐我诈,哪一个不是踩着荆棘血海走出来的?哪怕是近几百年,修真界没落日趋平和,也不是一点血都不见的。
楚何低下头,语气不急不缓:“我记事晚,懂事也晚。有记忆的时候就一直呆在山上,呆了一百二十年,学的只有修炼、丹药、符咒、阵法、占卜。人情世故没有学,也不用学,哥你护着我,我也都知道。后来,我下山了,入世了,那个时候哥哥不在,我挺害怕的。什么都是新的,我一个也没见过,所有的一切都要慢慢摸索。怎么开灯,怎么买东西,怎么坐车,那些电器又要怎么用……好多好多我全都不知道。周哥也不能一直教我,我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他。”
“慢慢的,日常生活我没问题了,就想着上学试一试看一看,周哥帮我安排了学籍,挑好了大学,我自己去了。一开始在学校里面,我什么都听不懂,教授讲的我都不明白,那些基本知识我也不知道。同学都把我当有钱的富二代来混日子的,寝室四个人,永远只有我是单独一个,虽然没有排挤,但是保持孤立。我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也不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他们的玩笑我总是听不懂,和他们好像永远也不在一个频道。”
“有时候自己也挺伤心的,只能一个人跑到图书馆里面看书,一点点了解这个世界。后来,我就学会了微笑,他们说什么说得多了我就笑一下就好。慢慢的,关系才好了一些,至少偶尔有个搭话的,不至于什么都一个人。当然,这也可能是托我长得还可以的福。”
“生活也不可能永远平坦,总有人看不顺眼我。孤芳自赏、清高、被包养什么都有说的,我刚开始还有点不明白,后来知道多了也就习惯了,没什么好伤心的。再后来,我都和你说过。”
楚何声音低了下来,前所未有的认真:“入世之后,我哭过笑过,被吹捧过,也被嘲讽过,被伤害过,被背叛过,爱过也恨过。哥,我知道你觉得我心软,可是——”
他抬头,目光坚定,“心软不是没原则。就像江雨婷的事,我不动她只是因为我知道她没有好下场,既然结果已定,我何必火上浇油?天道最是不可捉摸,江雨婷想杀我是因,但要我出手到什么程度才算正好还上果?我何必为了一个注定悲剧的人冒沾上因果的险?”
“我已经长大了。”
已经长大了。
楚暮有些恍惚,他放在手心的人,已经大了。就那么六年,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长大了那么多。和他所期望的一样,小鹰学会了飞翔,可是楚暮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一直长不大,该有多好。不长大,就不会受伤。因为受过伤,所以长大了。
“哥哥。”楚何很少两个字一起叫,可是现在却觉得一个字已经不够了:“哥哥,不要把我当小孩子,什么都瞒着我,好吗?”
暗色的地板在灯光下映着不明的图案。
楚暮低声说:“好。”
灯光的亮度一成不变,公平的照着房间内的一切。
楚暮把他所做的一点不漏告诉了楚何,然后沉默了下来,像是等待审判一样。
楚何轻轻呼了一口气,将那些话在心里嚼碎了,问:“现在怎么样?”精血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养出来的,修为退了会导致体内灵气不平,神识损了更是麻烦。
“前几日动了力,灵气有些杂乱。现在虽然虚弱着,但是动用元婴以下的灵气术法,还是可以的。”楚暮回答他。
楚何点了点头,视线在他略有苍白的脸上滑过,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一点都不记得呢?”楚暮问。他对于楚何没有那件事的记忆还是有预感的,只是没想到一点都不剩了。
楚何摇头:“一点印象也没有,我醒来的时候还在奇怪。”
楚暮想了想,道:“那天我和周扬在讨论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没有结论。结果你突然说是死气,然后魔怔了一下,我把那个东西伤了,你就晕过去了。现在呢?身上有没有不舒服?”
楚何感受了一下,道:“都好。”
心里却有点吃惊,为什么他会那么肯定的下结论,事后又忘记的那么彻底?他猜想自己应该说的是对的,如果那个是死气——
木,主生机。
楚何默然,事情越来越乱,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能跟别人说。
天机不可泄露,古今皆是如此。
他笑不出来,干脆往前倒了一下,把自己埋在楚暮怀里,遮住所有的表情,只能喊:“哥”
“哥——”
“哥——”
“哥——”
……
一遍又一遍,拖长了调子。
楚暮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我在。”
我在,一直都会在。
……………………
屋外,阳光正好。
街上的人流匆匆而过。
基地里每天都会有许多新任务,进了基地并不意味着安全,哪里都有弱肉强食,你想要活得好,就必须努力。
周扬找了一个阴影处站着,看着眼前走过的人,听他们的说话声,作为元婴期修士,只有他想,方圆千里一只蚊子飞过他都可以知道。
他低下头,蹲坐下来,结界使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再怎么热闹,都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