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御林军退下,这才又道:“你父亲的死,一直以来都是你心里的结,朕知道你心里有恨,但其中原委,你并不知情。明仪,朕这些年待你如何,你不是不知。为了你,朕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责罚子安,就是为了让你心里舒服一些。”
顿了顿,他又指了指赵泠,轻声道:“元嘉是你真心喜欢的姑娘,朕曾经将她许配给你了,是你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事到如今,你真的舍得让她给你陪葬?”
谢明仪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裂纹,他似乎犹豫了,低头望着赵泠的脸。
沈非离道:“明仪,你不要一错再错!放了元嘉郡主!这事还有待商酌,既然皇上都说饶你不死了,君无戏言啊!”
“饶我不死?怎么个不死法?贬为庶人,跪行出京,还是打断四肢,发配边疆?亦或者是毁我容貌,摧我六感,装我入翁,让我……生不如死?”
谢明仪淡淡一笑,仰头望着头顶,不知何时,连最后一点太阳都被乌云遮住了。他垂眸,深深凝视着赵泠片刻,忽然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道:“郡主,我此前说过,爱你情深义重,并非戏言,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光亮,我半生苦难,唯有你一人能渡。”
赵泠颤声道:“所以,你想让我给你陪葬?”
“是!”
谢明仪忽然丢下长剑,抱着赵泠纵身跃下悬崖,将身后的声音尽数甩开,他将人抱得紧紧的,眸子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疯狂,一字一顿道:“赵元嘉,你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你我生不能同床共枕,死了也要共赴黄泉!”
赵泠被飞速下落的风声吹得耳膜嗡嗡作响,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谢明仪几乎快把她揉碎到身体里,她浑身都疼得厉害,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再多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眼前一黑,整个人昏了过去。
她今年不过十六岁,却仿佛走完了一生。
前半生半梦半醒,人事不知,后半生异常清醒,在两个男人之间斡旋,最终还是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棋子,是生是死,从来都由不得她自己。
她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打扮成书童的模样,穿着一套绀青色的衣裳,怀里抱着书,迎着阳光咧嘴笑。
谢明仪也年轻了很多,半弯着腰伸手摸她的头发,笑着道:“今天怎么这么乖觉啊,居然这么早就把书抱来了。”
赵泠笑道:“我每天都很乖觉!如果你愿意带我下山买个糖人吃,未来三天的衣服,我全部帮你洗了!如果还有冰糖葫芦,那我再给你束三天的头发!如果你愿意送我些小玩意儿,我是不拒绝的!”
谢明仪哈哈大笑,一点她的鼻尖,宠溺道:“好,买买买,都买,只要你开了金口,想要什么,我全部都给你买!”
那些过去的记忆,原本早该忘干净了,可却在最不应该想起的时候,通通想起来了。偏偏还是她最恨谢明仪的时候。
梦醒时,赵泠眼角还满是眼泪,入眼便是陈旧的房顶,她正躺在土炕上,旁边一位妇人在织布,一见她醒来,连忙凑了过来。
“哎呦,姑娘啊,你总算是醒了,昏睡了一天一夜,你要是再不醒啊,我可得让老头子下山,去给你找大夫去了!”
大婶一边说,一边将人扶坐起来,“姑娘,你先坐着等会儿啊,我去厨房给你端碗米粥过来!”说着,抬腿就出了房门。
赵泠好不容易才从浆糊一般的脑子里,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整理清楚,余光忽然瞥见床头悬着染血的衣服。
这衣服是谢明仪坠崖时身上所穿,如今竟然放在这里,难不成他也……
“姑娘,来,先喝一口垫垫肚子,你家夫君同我家老头子打猎出去,很快就回来了!”大婶将碗塞到赵泠手里,又跑去织布,“你们两个运气好呦,居然挂在了树上,幸好被我家老头子发现了,才给你们救下来,再晚一步,野狼就把你们给吃咯!老婆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俊的人啊,你们有孩子没?”
赵泠双手捧碗,小口地喝米粥,闻言一愣,抬头茫然道:“孩子?什么孩子?我同他并不是……”
话音未落,木门被人从外推开,谢明仪一身猎户打扮,手里还提着打来的野兔,一见赵泠醒了,把手里东西一丢,冲过来就抱:“娘子,你总算醒了,我好担心你!”
赵泠的手一抖,一碗白米粥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