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生对沈昱的所想全不知情。
他专心照料鹿鸣,直到第二天鹿鸣好转,送回学校,随后几天都尽量相伴左右。
不出所料,鹿母很快就过来了,她是个严厉的政治老师,对待独生子的掌控欲,不比叶生母亲对他的少。
不同的是,鹿鸣还有个慈祥的父亲,他的懒散性子承袭于父亲,又青出于蓝,父子俩在家里经常耍宝和鹿母作对。
换作平时,也是很有趣的家庭日常,一度让叶生羡慕不已。
只可惜鹿爸爸身体不好,没跟过来,否则有他在,还能压住鹿母的暴脾气,缓和气氛。
鹿母这次几乎是大闹师大,扰乱学校正常教学秩序。
她找到鹿鸣,一遍遍斥问:“你不是同性恋对不对!”“是有人把你拐入歧途的对不对!”
她甚至拖着鹿鸣去问责学校和老师,批评师大校风不正,没管好学生。
校方也是无奈,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大学生又不是高中生了,需要老师时时管教,防止早恋。
再说去哪里,和谁谈恋爱他都是学生的自由,谁管他们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校方还没怪鹿鸣随便出入声色场所,败坏学校声誉呢。
话虽如此,校方还是要好声安抚。鹿母精准直接找到政教处,该说不愧是从教多年的老师吗。
鹿鸣白着一张无血色的脸,一言不发矗立办公室一边。
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不合作,不配合,激起鹿母更大的怒火。
叶生原以为鹿母是知识分子,能好好说话,却没想到,被儿子的突发变故刺.激得丧失理智的母亲,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么多了。
鹿鸣的名声、母亲的威严……都比不上儿子是个同性恋的噩耗。
在叶生看来,鹿母此刻的强硬强势,是无计可施下的色厉内荏,企图从校方获得教育儿子回归正途的信心。
叶生上前,小声劝鹿鸣改口,解释自己不是同性恋。
鹿鸣这时候表现得分外犟:“不,我不会承认的。”
“可是你本来就不是同性恋啊!”叶生着急。
“不,我已经是了。”执着的目光。
这样的鹿鸣,叶生想让他在鹿母面前把责任全部推卸给秦也都不可能。
当然,依叶生的性子,他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鹿鸣和他是一样性子的人,更不会这样做。
自始至终,他从未提过一句秦也——鹿母眼里,引诱他误入歧途,把他带坏的人。
叶生劝他,这种情况下,至少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再闹下去,鹿鸣又要出名了。
鹿鸣却懒得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再阻止也于事无补。
最后还是玉英听到消息找过来,安抚了鹿母,把人先劝走。
鹿母很喜欢她这个学生,因为鹿鸣和她分手的事,对玉英还有愧疚,能听进去玉英的话。
围观人群外,叶生瞟到,秦也竟然与己无关地看戏!
脚步一顿,想改道的叶生被鹿鸣拉住,继续朝玉英和鹿母离开的那个方向跟上。
“你让我蒙羞,鹿鸣。”桥上鹿母等着鹿鸣说。
叶生和玉英不放心在桥头观望。
“对不起,妈妈。”
鹿鸣在家里很少正经地称呼自己的父母,他喜欢叫鹿母为鹿老师,鹿爸爸的姓氏老殷。
鹿母明显滞了一下,立刻板正脸道:“你的路走偏了,身为母亲,我一定要纠正你选择的路。”
“那您要我改正什么呢?”鹿鸣道,“我知道自己在走什么路,因为被路边的风景迷了眼,摔了一跤,我就可以不走下去了吗?”
“那是一条弯路。”鹿母抑扬顿挫,像训导她的学生一样说,“我希望我的儿子走一条平坦大道,而那里,不应该有多余的男人。”
鹿鸣无言。
“我已经容忍了儿子的许多缺点,鹿鸣,你应该明白这一点,身为一个望子成龙的母亲,我允许了你的不思进取,懒懒散散,像你父亲一样的性子。可你不能不给我,一个普通母亲的期盼。”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享受天伦之乐,这是鹿母对能力平平的儿子的唯一期盼。
“可是我不喜欢。”鹿鸣还是这一句话。“对不起,妈妈。”
听着这声世界上最动听的发音,如儿时的软糯呼唤,母子情深,鹿母眼里逐渐流露失望。
“那我们母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也不用回来了,以免把你高血压的父亲气个好歹。”
鹿鸣缄默许久,平静地目送离去的背影,说出一声:“是,鹿老师。”
叶生却急了:“鹿鸣,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其实他想说的是,鹿老师是爱儿子的,只要鹿鸣跟她低头认个错,完全不至于闹到母子不相见的地步。
鹿鸣清清冷冷,抬了淡漠的眼和他对视:“天下的父母从没经过考核。”
谁说父母就不会犯错了呢。
鹿鸣到底了解他母亲,再谈下去,就是在鹿母气头上火上浇油,惹得鹿老师更生气,要是一气之下说出断绝母子关系的话,那才是没法挽回的局面。
明智之举就是暂时避一避风头,至于期间断了生活费,不准他回家等惩罚,也是他身为人子应受的。
“大哥……”鹿鸣的疏离吓到了叶生,那个从来眼神温柔,笑得淡淡美好纯粹的男生。
他的坚定也吓到了叶生,从来不知道鹿鸣,是这么顽固的人。
——
“怎么了?”于洋转头一看,叶生失落地在草地上随便一坐。
“我是不是太差劲了。”两人相约为现在无家可归的鹿鸣出谋划策,想办法。
想着想着,叶生就把自己钻进牛角尖去了。
和鹿鸣那份坚持自我的决心比起来,他一直犹豫不决,没有自己的想法。
和沈昱在一起也好,如果不是沈昱足够主动,他还在懦弱地停滞不前。
可是这样的他,连沈昱喜欢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都在想什么玩意啊,叶生。”于洋眉头一挑,冲挠头抓狂的叶生说,“那是当然的啊。”
叶生:……于洋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白。
他果然很差劲,于洋都不肯意思意思反驳他了。
“论一根筋,我们谁比得上鹿鸣啊。”于洋随后补充道。
他伸手拉起叶生:“行了,别跟我在这矫情,你也不差。”
“嗯!”叶生借他的力爬起来,“那我回去了。”
就算是一根筋,无论何时,鹿鸣都让叶生佩服,这种随时坚定自己选择的决心,就像暗夜里的火花一样闪耀。
如果换作是他,能像鹿鸣这样坦然地出柜吗?
鹿鸣是真性情的人,是喜是恶,都表现得坦然明白。
以前是没有能引起他情绪大起大浮的人,现如今遇到了,却是一场灾难。
他和沈昱的相遇是一场灾难吗?——叶生突发奇想。
紧接着油然而生自我谴责,自我厌弃。
他怎么能这么想,去恶意揣测一个真心实意待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