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姜双五依言挑了一担水去黄豆田里浇灌了,回来后说起那些黄豆,说是不像将要枯死的样子,周翠娘和姜秾也没多想,就把这事随便搁到了脑后去。
种下去半斤黄豆罢了,即使有收成,也就只那么些。像黄豆这类杂粮,之所以每样都会种上一两分地的,不过是种来调换口味、增添桌上菜色,何时想吃了自家就有。若真绝收,也不过是不尝那个味儿而已。
不过最主要的是,没时间和心思去想其他,因为三两天空闲一晃就过去,田里麦子眼看成熟,要去抢收麦子了!
前些天吧,村里农人抻直脖颈盼下雨,现在却又盼老天晴着脸,盼着在麦子收割回来、脱粒晒干之前,一滴雨都不落!
抢收粮食的时候,全家人都披挂上阵,没有一个能闲的,便是不能帮忙也不能添乱。
姜双五和周翠娘夫妻两,自不必说,田里麦子全靠他们了,到时顶着大太阳,咧嘴咬牙都要坚持到收完麦子!
至于身体年龄九岁的姜秾,以及三岁小豆丁的姜金,夫妻两把这对儿女看得重,嘴里说着:本来也帮不上正经忙,跑前跑后还跟着裹乱!但不过是不舍得女儿去受那份累,于是就让姐弟两乖乖呆在家,大的照看小的,顾好他们自个儿,再顺便在家守着院子里晾晒的麦子,驱赶飞来啄食的鸟雀。
这样的安排,与之前并无大不同,姜秾依旧像平常一样,洒扫卫生、浣洗衣服,以及煮麦粉糊糊和照顾弟弟,顺带看守院子里收回来晾晒的麦子。
放眼望去,包围在村子周围的层叠梯田里,风吹麦浪一片金黄,收麦的农人星星点点的缀在其中……
然而,这一派‘丰收’场景,也仅仅是看上去恬淡写意,令人心中觉得充实喜悦罢了。身在其中的农人,方才深知其中的劳累与艰辛。
尤其是今夏麦子的收成,村民们虽然早已心底有数,可如今确认果真歉收了,舌尖便泛起阵阵苦意,未来一年里日子要过得紧巴巴了啊。
在姜家收割了两天麦子后,给夏婶送药回来后又立即出门去的夏五斤,这才回村。不过就夏家那约莫两亩的田地,也花不了几天功夫。
夏五斤穿过田间小道,一路走来回答着路边麦田里三两村人的问话。之所以与他说话的人少,一是村民心底为收成发愁,没那心情去与人热情寒暄;二是夏五斤的名声在村里算不上好,不为难他也就是了,与他热情相处?是不太可能的了。
“五斤回村啦?这一趟出去可还好?”路边田里一个精瘦汉子,见到夏五斤经过,随意一问。
夏五斤形态松垮,不过也算认真地回道:“嗯,回来啦,我是在外面跑惯了的,这趟出去也还好。”
又向村里走近一截,路边田里就有一妇女尖声细气地:“哟,五斤回来啦!”
“哟,婶儿在收麦子啊!怎么样,这茬收成如何?”夏五斤也拖着调子,装腔作势反问道。
妇女心口一哽,“嗨哟,可不是嘛,赶着在收麦子呢!前段时间旱到了,这茬麦子收成不如意啊,不过我今早从你家麦田里经过时,发现你家麦子怎么全是秕子呢?”
夏五斤是脸皮多厚的一人?“嗨哟,我这么年幼一小子,力气小种田是不行的,如果靠田里庄稼过活,我和我娘两个人怕是早就饿死了!索性也就不管田里收成了,收多收少随缘罢。自然不能像婶儿家的麦子,有这样……的收成的!”
夏五斤扬着下巴,像只公鸡似的一步一抖地走了,颇为斗志昂然。
妇女:“……”
夏五斤回到家,却没在家里看见他阿娘。
不用想也知道她应该是身体好些了,于是就下地收麦子去了。皱眉撇撇嘴,出了屋趴到自家院子的篱笆墙上,对隔壁院子里正坐在柚子树下乘凉,兼看守麦子的姜秾出声喊道:
“秾妹子哟!”
姜秾听到声音,看向出声呼喊之人。
夏五斤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笑出一口大白牙,“秾妹子看见我阿娘了吗?她没在家呢!”
姜秾不想被太阳烤晒,依旧稳稳地坐在树荫下,提高声音回道:“夏婶下地收麦子去了,就在山脚紧挨着我们家的那块麦田里。”
夏婶病后初愈就下地劳作,而且她本来就是病病殃殃的身体,在她看来夏婶应该是要静养的。
但在眼下这农耕社会,农民们都不好过,社会整体发达程度远远不比后世,人民自然就活得艰难些,否则就活不下去。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她以前的标准去衡量了。
夏五斤立即想到,他娘在与姜家麦田紧挨着的麦田收割麦子,若是哪里有个不对,姜家叔婶还能看顾着些。
又问:“是你劝我阿娘去那块麦田收麦的吗?”
夏五斤所问问题的答案无关紧要,隔得又远,她热得没力提声回答,就连‘嗯’一句都懒得出声了,直接转回头,依旧靠到树干上,来一个心静自然凉。
以前有空调还不觉得,直到现在姜秾才发现,她是怕热的。就算躲在树荫下,也觉得整个人怏怏的,不想多说话。
就连那个在大太阳底下爬来爬去的小豆丁,她都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去与他讲道理了,任他满地爬!
夏五斤也不计较姜秾的不搭理,进到院中小灶屋里,灌下一肚子凉水解了渴,就出门往自家位于山脚的那块麦田慢悠悠地踱去。
没过一会儿,姜双五就挑着两大捆麦子回来了。
收麦子是一桩辛苦活,虽然弯腰用镰刀收割麦秆那活也不轻松,不过一趟一趟地往回挑每担一百多斤的麦子,这长时间的负重体力活,更不轻松!所以姜双五就让周翠娘在地里割麦子,他来往家挑运。
姜秾热得不想说话,姜双五累得没多余力气说话,加上两人又都不是话多的人,于是姜秾看到姜双五挑着两大捆麦子回来时,也没去说‘阿爹辛苦’之类的话,只利落地起身走出树荫,去小灶屋端出来一碗尚且温热的凉白开,在水里她加了很小一撮盐。
刚卸下肩上担子直起腰,就看见女儿端了一碗水站在旁边,姜双五一张大汗直淌的黝黑脸上,露出一个白花花的局促拘谨笑容,同样没说什么,只接过碗就‘咕嘟咕嘟’一气喝完了!
喝完咂摸咂摸,水里似乎有些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