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祈看她低着头,手指抵着书,一行一行挪。那模样实在可爱极了,他背着手走到她身后。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三娘以为,这诗写得好不好?”
薛灵致重复那一句:“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她点头,“写得甚好,思念一个人,天地时辰,皆成须臾。”
梁祈点头,“的确如此,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薛灵致听着他说话,脑海里浮现出分别的景象来。
七爷说着,在她身侧坐下,背着对桌子,面朝着她。目光像蚂蚁一样,一寸寸往上爬,看得她心如沸水。
彼时女子以无才为美,贵女们会请先生回府里教些诗书,但也不会喧宾夺主。薛灵致期期艾艾道:“怎么了?”
七爷嘴角噙着笑,摇头,手指落在书上,翻下一页。
……
外头夏风扶着树晃,蝉鸣声不停歇,不知不觉,已经日头西沉。
晚膳时,果真上了道参汤。七爷亲自拿了碗,给她盛了一碗。目光灼灼盯着她看,“夫人多喝一点。”
薛灵致只好低着头喝汤,余光里看他吃菜。他给自己夹一筷子菜,又给薛灵致夹一筷子,动作自然,似乎不觉有异。
薛灵致这一顿又是喝汤,又是吃菜,略有些撑。
七爷说:“三娘陪我散会儿步吧。”
薛灵致应了,二人在府里散漫地走着。灯笼挂在屋檐下,被晚风吹得轻轻晃动,连同旁边的蚊虫也跟着飞动。
薛灵致已经挂了香包,仍然防不住蚊子惦记,不知道何时就被叮咬一口。
晚上落了蚊帐,情况会好许多,虽有漏网之鱼,毕竟在少数。这会儿在路上走着,晦暗不明的光线里,蚊子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
七爷拿了她的扇子,退一步到她身后,轻轻扇动,替她赶蚊子。“怎么这么招蚊子?”
也不知怎么,薛灵致竟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绵绵之意。
她低着头摇头,“打小就这样,习惯了。”
七爷轻啧了声,没再说话。
二人脚步声轻,在蝉鸣声里,不知不觉就走了许久。薛灵致额头上,脖子边都有细汗。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汗。七爷学着她,也拿出帕子,给她擦汗。
忽然一个奇异的触感落在她颈侧,她后背僵直,有些着急地说:“是不是有虫子?”
七爷笑,伸手捉出一只黑色甲虫。“看来三娘不止招蚊子,还招虫子。”
薛灵致看着那只黝黑的甲虫,都快哭了,“咱们回去吧。”
“嗯。”七爷扔了那虫,笑意不减。
☆
中秋佳节,上京城中有庙会。庙会提前几天已经开始准备,街上可见热闹景象。薛灵致掀了帘子一角,看外头张灯结彩。
李成玉说:“唉,又到中秋了。”
薛灵致放下帘子,“玉姐姐叹什么气?”
李成玉撇嘴,“母亲最近为我相看亲事呢,烦得很,日日夜夜在我耳边说那人多么多么好。”
李成玉已经十七岁,确实到了该着急的时候。
薛灵致笑:“总是要嫁人的,总不能一辈子当个老姑娘。”
嫁不出去,父母就会被戳脊梁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身为女儿的一种责任。
男儿保家卫国,在战场上,在官场上,尽自己的责任。女儿却只能以婚事,成全自己的责任。实在唏嘘。
李成玉叹一口气,将话题带回中秋佳节上。
今日七爷出去了,李成玉正好过来,二人便一道出了门。
李成玉又说:“三娘,你成了婚之后,感觉如何?”
薛灵致想了想自己每天的日子,吃饭睡觉,看书学诗,简直过于轻松。
她沉吟道:“挺好的。”
“哦。”李成玉垂下头去,“那挺好的。”
她深吸口气,撇开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咦,你身上好香。”
她凑近嗅了嗅,感觉香味有些熟悉,在脑海里回忆这香味在哪儿闻过。
薛灵致身上的香味,自然是那“十六”的味道。她主动坦白:“上回我和宁芷柔出去逛胭脂铺子,瞧上了一盒香粉,回去时候沾染了味道。”
李成玉恍然大悟,只记得这香粉死贵死贵的。“你怎么买这个了?”
薛灵致道:“七爷送的。”
李成玉即刻意会,笑容暧昧。
薛灵致拍她手肘,她抬手躲开,笑着打趣:“七爷应当身家不菲吧。”
薛灵致摇头,她并没有了解过这个问题。或许是下意识里觉得,七爷同她不是一路人,没必要面面俱到地了解。
她模糊地答:“应当是吧。”
李成玉握过她的手,语重心长:“你可得把握住,别让其他小妖精钻了空子。”
别的小妖精么?
那大约是有些多,就畅安阁那儿就一个,上京这么大,指不定多少个呢。
她微微抿唇,沉默不语。
李成玉忽然又话题一转,“说到宁芷柔,自从上回……就没再见过她了。虽说她妹妹有错,她也不该让你去犯险,不过……唉,还是希望她好吧。谁也不容易。”
诚然,谁也不容易。薛灵致垂眸,想起宁芷柔来。
马车轱辘声止,薛灵致掀开车帘子,牵着李成玉下来。
目光一转,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李成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瞧见宁芷柔,她看起来似乎有些落魄。
她父亲因那事丢了官职,又搭进去不少银钱,想来一大家子人生活也不好过。
薛灵致呼口气,从身上摸出些碎银子,又问有德身上有没有银子。凑了凑,便往宁芷柔那儿走去。
宁芷柔一回身,见是薛灵致,二人相顾无言。
良久,宁芷柔苦笑,“好久不见,三娘。”她上下打量一番,说:“你看,你现在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