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是曲檀柔又砸了只的鲤纹蹲杯,碎瓷迸到蔻儿小腿上。刺痛之下,蔻儿咬着牙没有出声。
曲檀柔双目火球一般,瞪向蔻儿:“那你倒是说啊,磨蹭什么!”
蔻儿缩了缩肩:“老爷夫人,说是让您回忆下,近来是否接触过何等有异之物,譬如入腹之物、衣着配饰之物…”
曲檀柔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问我?”
蔻儿急忙回道:“奴婢和玉枝都查过了,近来您的衣物、您入口的食物,都没瞧出有何不对的…”
小主这样的怪病,像是患了臭汗症,可几拔御医来诊过,却都否认了这一病症。
且她身上那股味,似是腋臭之气、又似是膻酪之气,偏生她为了盖那怪味,身上还揣了好几个散味浓郁的香囊,令那怪味更是刺鼻加剧。
见曲檀柔又瞪圆了眼,蔻儿心间一凛,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应对,便听自己身后的玉枝颤巍巍开口了。
玉枝探询道:“小主前几日随太子妃娘娘去了那容馥斋,是否、是否在那容馥斋中,吃用了何物?”
曲檀柔愣了下:“你的意思是,那容馥斋有问题?”旋即,她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乐阳县主和我无冤无仇的,害我作甚?”
玉枝白着脸,似是惧她惧到不敢说话。
曲檀柔眉间一拧:“你抖个什么劲?上前来说话。”
玉枝赶忙挪脚去了曲檀柔跟前,她舌头有些发僵,低声道:“奴婢听闻、听闻乐阳县主与太子妃娘娘,旧日曾是闺中秘友…”
一听这话,曲檀柔立马联想到了些什么,她咬牙攥拳:“好啊,原来、原来竟是罗映织那毒妇!”
怪不得会那么好心带她去容馥斋,又故作大方地,把那罐份量最多的仙容膏让给了她,原来,竟早便有了谋算的!
曲檀柔恨恨地在榻几上拍了一下:“去,把那罐仙容膏给我找出来,我要拿去见太子殿下,教殿下知晓那毒妇的恶毒嘴脸,让殿下为我作主!”
玉枝两股打颤:“小、小主,那仙容膏、前日被您砸了…”
“你说什么?”曲檀柔的脸色极其难看。
玉枝抖着唇,重复了一遍。
曲檀柔腾地站起身,‘啪’的一声,便把玉枝的脸给打偏过去了,她拽着玉枝,两手又掐又拧:“你们是死人么?我砸东西,你们也不晓得拦着,要你们有何用!”
就在殿内飘荡着玉枝的哭喊声,与蔻儿的求饶声时,忽有几名宫人不经通禀,便入了内殿。
为首的,是长秋殿的宫女,木茵。
在她身后,几名宫人掩鼻的掩鼻、咳嗽的咳嗽,皆是一脸憎厌。
木茵一进来,更是夸张地用手扇着鼻子,怪声怪气地尖着嗓子?道:“哎哟,这殿可不能住人了,这味儿跟恭厕似的,人都要被熏晕了。”
曲檀柔眯了下眼:“你来作甚?”
木茵笑着:“太子妃娘娘说了,曲承微身患恶疾,不宜再居这永秀殿,她大发慈悲,特意准了您迁去仪正殿静养,这不,怕蔻儿玉枝忙不过来,还遣了奴婢几个来给她们搭把手。”
“仪正殿?”曲檀柔坦然失色,把玉容搡到地上,瞪大了眼睛:“我不去!”
那仪正殿是什么地方?至偏至陋,论条件摆设,恐怕连这永秀殿给宫人住的配房都不如,最重要的是,那里离太子?殿下的寝宫极远,私下里,宫人都称那处是东宫的冷宫。
罗映织、罗映织明显是在落井下石,想幽禁她!
曲檀柔怒到极致,立马盯着蔻儿:“蔻儿,你快去寻殿下来,我要见殿下!”
蔻儿应下,便要向殿外去,可还没近殿门口,便被人给拦了下来。
木茵用挑剔的目光盯着曲檀柔上下打量,叽哂道:“曲承微也不瞧瞧您这幅臭如猪彘的鬼样子,别说见太子殿下的面了,就是您这味儿飘过去,恐怕殿下都要作呕。”
曲檀柔面色遽然一变,她咬牙切齿道:“好大的狗胆,你敢骂我?”
“不敢,奴婢只是据实说话罢了,怎么敢骂您呢?”那木茵面上带笑,声音却着实泛着冷:“奴婢那可怜的妹妹还躺在榻上要死不活的,那幅模样啊,奴婢可记得清清楚楚的,奴婢妹妹告诫奴婢了,跟您说话声音一定要放缓放轻,万不敢吓着您了。”
曲檀柔心?中肺火乱撞,她怒道:“你在说什么鬼话?还不放我的人出去?我要见殿下!罗映织和乐阳县主沆瀣一气坑害我,我要找殿下为我作主!”
木茵冷笑一声,哂笑着嘲弄道:“曲承微,这话可不敢乱说,娘娘是个温厚肚量大的,习惯您没规没矩肆言如狂了,乐阳县主可不是能任您胡乱污蔑的。”说着,她声音越发轻慢,携着快意之色:“那日,县主可没给曲承微下帖子?,容馥斋,本也是曲承微死皮赖脸要跟着去的,娘娘可是连二位侧妃娘娘都撇下,单带了您一人去的。得了那样的殊荣,您不记恩便罢了,还大着脸与娘娘抢东西,得亏是娘娘心?善不计较,可您倒好,这回转头来,自己不晓得行了什么恶事,被上天给惦记上,得了这恶心的怪病,还胆敢怪到娘娘和县主身上去。”
曲檀柔剜了木茵一眼:“你懂什么?休要张嘴胡乱编排,明明是罗映织和乐阳设的局,她二人在那膏子里动了手脚,才将我害成这样的!”
木茵面露讥诮:“那膏子娘娘带了好几罐回来,和两位侧妃娘娘都用了,皆是赞不绝口的,怎么单就您用了有事?怕不是平素行了什么恶毒之事,上天看不过眼,或是您自个儿时运不济,沾惹了什么邪祟在身,才会成?了这幅鬼样子罢?”
曲檀柔激愤不已,气得浑身打颤:“你这是什么态度与我说话?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木茵半点不怵:“瞧瞧,我方才还说呢,曲承微这疯疯癫癫的样儿,不更像惹了邪祟在身?”她与同来的宫人说笑起来:“迟些曲承微离了这儿,看来啊,还得禀过娘娘,寻几个摊婆来这驱驱邪才行。”
说完,几人捂住口鼻,皆是闷笑起来,幸灾乐祸的表情格外刺目。
曲檀柔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她被激得浑身发抖,跨过一地碎物便往外?冲去,只是,也在门口被人无情拦住了。
曲檀柔顿时歇斯底里、乱抓乱挠,可她毕竟是养尊处优的人,力气哪里掐得过要做活的宫人,更何况那几人,也不是如玉容蔻儿那般任打任骂的,都暗暗使了力,压制得她四肢无法动弹。
木茵好整以暇:“看来曲承微是不想好好配合了,也罢,奴婢们便代劳了罢。”
于是,在曲檀柔的扑腾与嘶骂声中,她被人强行拖到了仪正殿。
一路上,所经之处人人掩鼻,人人脸上,亦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到了仪正殿,曲檀柔已是鬓乱钗斜的狼狈模样,嘴里还在嚣叫着,说要见太子和太子妃。
双茵示意宫人脱手,就那样把曲檀柔扔在冰冷的、许久不曾清扫过的地面上。
她那身子?碰地时,地上都扑起了一层呛鼻的灰雾。
临走前,双茵拍拍手,居高临下地盯着曲檀柔:“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是金贵之躯,岂容你这恶臭袭身之人玷污?曲承微啊…还是认命罢!”
认命两个字,让曲檀柔双目滞缓了几息,喉咙也像被扼住了似的,发不出声响来。
她茫然四顾。
已是酉时初,沉落的暮霭穿过残缺的窗牖探入殿中,混着空气中浮起的灰尘,像是一段脱了金罩子的、昏浊的流光。
这仪正殿,顶的是宫殿的名,却处处都透着无人打理的气息。
殿内的帘帐上爬着点点黑黄污迹,窗纸也不像永秀殿那样,是贴着番莲的漆纱纸,甚至连高丽纸和明瓦纸都不是,而?是普通的毛头纸,且那前檐下,还垂着几纵完整无残缺的蛛网。
殿外,入目是一段段黄泥斑驳的墙,以及灰瓦的屋檐,视线再探远些,尽是华丽廊阁的边角,伸长脖子?才能看到那些玉宇宫阙的侧身。
她似乎看见在那宽敞明亮、摆设讲究的寝殿内,罗映织几人,正听着木茵的回禀,因她的惨状而笑得花枝乱颤。
还有那些下贱的宫人,那些往日见到她时,一脸畏惧的宫人,现下肯定是个个面带鄙夷,把看好戏三个字明明白白地糊在脸上。
‘吱呀’一声,是风将殿门吹开了一些。
风息掠来,曲檀柔身上的体味,混着各色囊袋的熏香钻进她的鼻管中,那股烂馊的气味,直令她颤栗不已。
却也正正是那股颤栗,让曲檀柔黯淡发散的眼神,重新聚焦起来。
得过贵者濡宠,享受过他人畏惧的人,怎么可能甘心?承受当中的落差?
曲檀柔不甘心?。
好不容易才嫁入东宫,得了人上的富贵,让她认命?她凭什么?
罗映织揣着太子妃的架子,装得贤良淑德,清高得跟女冠子?似的,
那两个侧妃也是,一幅世家贵女的娇矜样,装什么笑不露齿话留三分。
虚伪至极。
殿下都说了,她们几个在床笫间最是无趣,什么都按规矩来。可她不同,她愿意配合他、顺从他的所有喜好。
所以,殿下才最爱去她的永秀殿。
怎么说,都明明是她们豁不出去,不肯用自己的身子去讨好殿下,凭什么嫉妒她?又哪来的脸,用下作手段陷害她?
还有,人人知她受宠,却不知她要忍受什么。
每回侍寝之时,她都要忍受殿下的粗言秽语,兴起了,殿下还要对她又掐又拧。
除了床笫间的言语羞辱,便是用鞶带抽打她、举着红烛用蜡油滴在她的身上,也是常有的事。
皮肉上的痛她且能忍受,可最最让她委吞不下的,便是殿下伏在她身上时,嘴里唤的,却是那曲锦萱的名字!
曲锦萱那个贱人,明明嫁给了姓姜的,却还要勾引殿下!
无耻的小贱妇,等自己摆脱了困境,定要让那小贱妇像她娘一样,死得悄无声息,连收尸都不知道去哪里收!
长长的利甲划过地面,发出令人汗毛凛凛的声响来,曲檀柔的嘴角,现了些狰狞之色。
她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尽力压住因着心?神翻滚,而?簌簌发抖的身体。
未几,似是记起什么似的,曲檀柔突然掀开眼皮,盯着神色不安的蔻儿,两只乌黑的眼珠子熠熠闪烁:“昨儿是国子监休沐的日子,兄长定然回府了,定然知晓了我的事,他最疼我了,一定会有办法救我的!”
迎着曲檀柔热切的眼神,蔻儿踌躇道:“可是、可是大公子忙于温书应试,恐怕并无余力…”
曲檀柔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斥道:“蠢东西!我若能出了这仪正殿,重新得了殿下宠爱,直接让殿下予兄长个官做就是了,他还温什么书?”她眼睛一转,计上心?来:“你想办法出去,去国子监寻兄长,就说我、说我在东宫被人欺侵羞辱,说我自残、不、直接说我想寻短见,让他一定要救我!”
蔻儿愣了愣,才迟疑一瞬,便被曲檀柔的眼神给盯到背脊窜起战栗感,立马点头应了:“奴婢知晓了,奴婢稍后便去想法子?。”
曲檀柔这才缓了眼神。
她伸出手,借着蔻儿的力站了起身,整衣敛容后,垂着手,一步步走出到檐下。
曲檀柔盯了那倒吊着一动不动的、似是正在休憩的黑壳扁蛛几息,蓦地从头上拔下根发簪,把那扁蛛给拔到地下,接着,抬脚踩实,并使力碾了几下。
随后,她抬开脚。
褐色的汁液黏渗在地上,那蛛儿,已成了躯体四?分的物件。
曲檀柔绽了笑,心?中涌起巨大的快意来。
待她出了这仪正殿,都别想得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