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阑随着两位紫衣婢女的指引,去往璇玑阁第二层。
她们姿态恭敬,戴着一方紫竹斗笠,长长的浅色纱绢遮住了她们的脸,他看不清她们脸上的神色,只能跟在她们的身后。
上到了第二层,江楚阑只看见一条漆黑的廊道。两位婢女变戏法似的从衣袖里拎出一盏造型古朴的灯,看起来颇为粗糙破旧,跟婢女身上崭新精致的衣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盏灯泛着孔雀青的铜锈,也不知道里边燃烧着什么东西,居然散发出碧色幽光,这光甚是柔和,如同有实质一般。
被这光一照,廊道两旁亮堂起来。他没有看见墙壁,只看见两边各种五彩斑斓的东西在不断地涌动。
那些光亮浮浮沉沉,掠影一般让人瞧不真切。他又仔细看了一眼,发现那一团团晶莹剔透的光亮缭绕着,不时落下流火一般的光屑,他才想起魂魄一物用特殊方法放置,可以显现出各种流光溢彩。
这些怕不就是鬼王收集的魂魄标本了,他虽看不见这个地方多大,但他能肯定这里的魂魄数以万计。
随着他们走动,地面上浮出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而后它们的形状越来越明显,像是影子,又像是雾气。
它们避开了两位婢女,一直缠在江楚阑的身边,似乎想要攀上他的脚踝,走上他的身体。
江楚阑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这些东西,身上灵气微微一散,跺了一下脚,那些精怪就自己跑掉了。
鬼市位于不周山,而不周山是天下阴气最重的地方,阴气重之地容易滋生精气,精气一聚则生怪。按理说,这些小精怪平时是现不了身的,此刻怎么……
江楚阑重新打量了一下婢女手里的灯,这一看,发现她们手里的灯虽然普通古旧,但燃烧着的东西并非凡物。仔细回忆,江楚阑才想起那燃烧的东西是犀角。
《晋书·温峤传》有如此一段:扞温峤呴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毁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着赤衣者。①
这讲得便是一位凡人用燃烧着的犀角照路,看见了诸多平日里看不见的东西,奇形怪状,而称这种以犀角为照明物的灯为犀照。
犀照之下可以让万物生灵,能看见平时里看不见的精怪魂魄,以及那些没有成形的小鬼。
可惜如今犀角难得,能够燃烧的更是少之又少,听说渚河之犀角可以燃千年不灭,幽幽碧色莹火,看着那灯的古旧程度,想来盛的是渚河犀角。
感叹鬼王的奢侈,这种犀角世间不过四五块,这样随随便便的就给婢女照路了?
啧啧啧……比原身还要腐|败,哦,不对是霸道总裁。
他们走了一会儿,就走到了廊道的尽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紧闭的华贵大门,而是一方普通的竹帘子,倒与璇玑阁的满目金玉格格不入。
那两名婢女将犀照收回了自己的衣袖里,上前掀开了那两道帘子,对江楚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迟疑片刻,还是迈步进去。
屋子里边的装饰极其简单,去掉一些桌椅板凳,就只剩几只素瓷花瓶一鼎香炉,还有一方没有完成的棋局。
江楚阑一进去,就看见桌子旁有个小小的身影,看起来也不过六七岁,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蟒纹衣裳。他手里拿着海棠糕,听着有些动静就看了过来。
那小童虽看上去年纪极小,但一双丹凤眼却生得凌厉,眸中的光芒看来与年纪甚是不符。
江楚阑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头乌黑如檀的长发,因他坐在椅子上,所以看不清那乌丝长到何处。
乌檀长发,水蓝袍子,一双凌厉的丹凤眼,虽然年纪不符,但他可以肯定,眼前这个是缩小版的沧江水妖,也就是虞暮雪口中的钟离澈。
江楚阑看着眼前小小一只,好像毫无杀伤力,他可没忘记云安镇一战,这家伙一爪子刺穿了自己的肩膀,疼得他现在回忆起来还瑟瑟发抖。
他正好奇这货怎会出现在此,一抹玄色的身影突然出现于厅中,一道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刚刚有事要处理,未能远迎,还请江公子见谅。”
江楚阑闻言看了一眼来人,玄色长袍衬得那人身量修长,剑眉星目五官周正。怎么看都长着一副正派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喜欢收集魂魄的变态。
【我其实很好奇主人的品味,原身心狠手辣,偏偏长得像个柔弱书生,鬼王造尽杀孽,也有着一张好皮囊。】凌柒忍不住吐槽。
江楚阑在心里无奈反驳:“他们……也不是天生的坏人啊。”只是他们没有遇到很好的人,早年的遭遇将他们逼就成了眼下这样。
大概谁也没得选,依旧还是那一句,那些书粉们看了他们早年的遭遇,哪一个不是哭晕在厕所?
“无妨。”江楚阑声音清浅带着一抹温文尔雅,乍一看这个鬼王,他还是有些亲切感的。毕竟整本《三界楚歌》里,除了男主,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鬼王言蹊了。
都是儿子啊,快到爸爸怀里来……
【主人,请你清醒一点。】凌柒刚刚还觉得主人正经起来很帅,结果还没有一会儿呢,就本相毕露。
“言蹊,你把这个小牛鼻子带过来干嘛,我如今可没兴趣吃人。”钟离澈眼下虽身量小,但气势不减,朝鬼王撇了撇嘴,而后就轻蔑地看了江楚阑一眼。
江楚阑有点尴尬,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一脸无所谓。
在心里吐槽:劳资过来就是给你吃的?就知道吃,现在那么矮吃一万个人都长不高,死心吧,你个小矮子!
“你忘记之前跟我的赌约了吗,钟离?”言蹊并未恼怒于钟离澈的小性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意味深长。
钟离澈一听他这话,脸色剧变,有些手足无措地反驳:“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就忘记那个破烂赌约不好吗?堂堂鬼王怎的那般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既下了赌注,自然是要履行的,你眼下在我的鬼市里头,还想怎么逃?”言蹊收回了那副好说话的样子,身上属于鬼王的暴虐气息散开。
江楚阑被吓得吞了口唾沫,这个儿子……有点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