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冬了,清雅峰上的红梅开得正是绚烂,在莹莹白雪中绽开一种傲骨凛凛的鲜艳。
寝殿里温暖香甜的梨栈香燃起,好闻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没办法,江楚阑前世就是个冬眠动物,冬天一到整个人都是懒的。
虽然这具身体不畏寒,对盛夏隆冬的温度变化没什么感觉,但这阻碍不了他嗜睡。这些天都是卯时过几刻才醒来,一天没有干什么就天黑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借着养伤的理由混吃等死,为了不白瞎原身一米八的好身材,他决定在一个晴朗些的早晨出自己的寝殿,去清雅峰其他山上浪荡。
然而,出门真的不是一个好决定,这不,他才刚刚踏出寝殿门口十步,一个巨大的雪球冲他的脑门飞过来。还好他身手敏捷,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不然非得满脸是雪。
他寻着雪球飞来的方向看去,想看看是谁那么大胆,敢谋害清雅峰长老。这还没有来得及找人呢,一个娇横的声音响了起来,“宁陵轩你给我站住,有本事别跑,站住!”
他扭头就看见一个穿着棉衣,浑身臃肿得像棉球的少女,气势汹汹地举着雪球跑来。而她前面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衣裳略微单薄,无奈地躲开少女的雪球。
江楚阑看着这滑稽的一幕,好奇宁陵轩又怎么招了楚楚,要被她这样穷追不舍。他听说,自宁陵轩从云安镇回到祁山派,楚楚就每天过来缠着他,扬言要和他演武场上见。
祁山派有明文规定禁止私斗,皮痒了想打架可以,各峰都有一个极大的演武场供弟子训练。若想打架就得以“切磋比试”为名义,在演武场上打。而当时演武场上训练的弟子有义务盯着打架的人,要是出事了就整个演武场活着的一起罚。
一入演武场,就是生死由命。
楚楚这是和宁陵轩有多大的仇啊非要生死决斗,江楚阑有些哭笑不得,凌柒的声音这就响了起来,【主人你不懂,这个叫做情趣,对的,打情骂俏。】
江楚阑一听凌柒的解释,更加好笑,什么叫做打情骂俏,刚想跟他们说不要胡闹,谁知一回头两人就跑没影儿了。
这御剑天上飞都没有他们这么快啊!
他颇为无语,随他们去了,不去理会他们的小打小闹,继续在自己的清雅峰上游玩。
这冬日一到,除了梅花之外就是一片荒芜,到处都是瘦骨嶙峋的枯树枝丫,盘虬卧龙的树干如同龟裂,显得格外冷清。
他到处瞎转悠,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片梅花林。幽冷的梅香随风而来,若有若无,放眼望去,冰雪间傲然绽放的红梅似血一般,妖娆夺目,宛若一场盛大的血祭。
可惜江楚阑自从鬼市走过一遭之后,对红色的物体愈发讨厌,于是他欣赏不了这种颜色鲜艳的美丽。只能怪贪食里头的东西震撼力太强,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踩在松软的雪花上边,飞雪片片飘落,落在他的肩头,化成小小的一滩,消失痕迹。突然抬头,他看见一个红衣姑娘坐在红梅的枝丫间,姿态曼妙像是红梅幻化的一尾妖精。
江楚阑仔细看了看,发现她的红衣上用金丝绣了龙凤,绣了并蒂莲,也绣了好看的梅花,珠翠在冬雪的映衬下泛着温润的光,好看至极。
古时女子会为自己备上一件嫁衣,从自己年少一直缝到自己出嫁那日,三四年的时光,可看出她们为这件衣裳倾注了多少心思。于她们而言,嫁得一心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每一件婚服承载的都是她们的爱恋,她们的后半生,她们洗手羹汤相夫教子的生活。
这本来该是极致的喜悦,可是江楚阑在那件婚服上边看见的,却是忧伤。
她半倚在梅花树的枝丫上,指间掂起一枝红色梅花,摘下一朵在指尖轻轻搓捻,殷红的汁液像血一般盘踞在她的掌心,姿态漫不经心。
她察觉到有人来了,转头望过来,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有些恍惚地喊了一句:“柳生……”
知道她又认错了人,他无奈了一句,“我是江楚阑。”
红衣女子愣了一下,忽然低头歉疚一笑,语气里边的悲伤似是有了实体,在冬天的冰冷下发酵,“不好意思啊,我老是认错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见长着书生相的人,都会认成是柳山樵。
“下来吧,你身子不好。”这家伙刚从凤血玉里边出来,指不定冷风一吹就连魂都没了。
繁兮闻言从梅花枝头跳下来,身上的喜服流光溢彩,每一寸华光都在细密的针脚下停驻。她死在了自己的大婚之日,身上的婚服未曾换过,似乎在嘲弄她的可悲。
她就是“贵主还宫,洞庭凝碧;柳生不在,谁会此意”的洞庭湖龙女繁兮,因为凡人书生柳山樵吞玉而亡,死后魂魄附在了玉石上,未入轮回。
江楚阑回祁山派之后,用灵气养了一下这块凤血玉,玉魂苏醒便是这龙女了。过去了上百年,龙女的魂魄愈来愈弱,只有在冬日,以白雪红梅为引才能短暂化为人身,其余时间都只能困在凤血玉里边。
他曾经好奇问过,她身上的嫁衣缝了多少年,才缝得这么精巧绝伦。她只是叹了口气,说缝了差不多五百年,她一直在等一个人回来,娶她为妻,给她一个家,带她看满树繁花春秋冬夏。
她也曾对江楚阑讲过自己的故事,一场求而不得的恋慕。
她三百岁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书生,名叫柳山樵,她总是习惯地叫他“柳生”。他生得丰神俊朗温文儒雅,写得一手好字,也吟得一口好诗,总是温柔地给她讲故事,勾勒出她梦中夫君该有的模样。
她喜欢他,从最开始的时候,她想嫁的人也只有他,可惜柳生后来娶的人不是繁兮,因为她是妖,所以他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