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阑从噩梦中清醒,满头皆是细密的汗珠,呼吸间巨大的起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慌乱、颓靡、无措。
他茫然地环顾周围的环境,待看到叙雅剑挂在熟悉的位置,他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这里是清雅峰,是他的寝室,而非辞雪峰那间破烂老旧的屋子。
分辨清所处的环境,他松了一大口气,继而去回想自己梦中的场景。哪怕过去了百年,他还是会梦见顾燕辞和他决裂的那个夜晚,那抹玄色决绝的背影。
走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不舍,亦无任何眷恋,甚至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就像是四月里一阵风,惊起了湖面的惊涛骇浪,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将江楚阑推到了深渊谷底,留他一人艰难苦恨,尝遍愁苦,就再也没出现过。无论江楚阑怎么找他,都无法在世间寻到关于他的半点消息。
顾燕辞就像……从未存在过这世间一样。
当真是狠心啊,居然连一点消息都不留下。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一切只是自己一人的念念不忘,与顾燕辞无由,怪他作何?
不过都是他自己放不下,不舍得罢了。
他当年被罚在辞雪峰面壁五十年,其实五十年的时光过得也很快,只不过是眨一梦一醒间。他当时找了一味名叫南柯梦的药,也不顾及此药带来的副作用,服用之后,大梦五十载。
他这五十年,沉浸在自己的幻梦里,梦里的他们没有去姑苏城,没有与穷奇相斗,也没有分离。
就这样待在四季如春的清雅峰上,就他们师徒两人,饮茶舞剑,谈天论地,不用在意其他的事情,旁人的眼光。
但梦终归只是梦,终会有醒来的一日,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面壁出来,他回到了清雅峰,继续做他风光无限的一峰长老,同时也备受诟病,多少污言碎语击在他身上,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的英名粉碎。
他将自己锁在心魔里,终日避人不见,除了凌柒和闵凌兮外,无人能够入得了他的寝殿。连心腹弟子宁凌轩,也只能站在殿外听候差遣,不得踏入殿内半分。
桌上放着一碗汤药,浓稠深厚的颜色看来极为怪异,稍微走近一些,就能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无需多想,便能猜到这碗汤药有多么苦涩难入口。
桌前站着一个青衣女子,贴身的弟子服穿在她身上,勾出窈窕姣好的曲线。她一双杏瞳顾盼生辉,让人无端想起一句诗:烟抚柳叶眉,雪洗桃花面。
她眉头一蹙,略显无奈地看着江楚阑,语气多是责备,“道长,我不是叫你趁热喝了药吗?”现下药都凉了,药效肯定比不上先前的好了。
“苦。”他就说出了这么一个字,随后将目光收回,又发起呆来。
闵凌兮一听这话,当即就不满出口,“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苦才有效果。”说着她把那碗药端到了床边,想要服侍他喝下,“那次除去了阴蠡,你就落下了病根,还偷偷吃了南柯梦。唉……你这身子不好好用药调理几年,怎能见好?”
江楚阑看着摆在自己身边的药,终归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端起喝了个一干二净。虽喝了那么多年的药,但他终是不习惯汤药那股浓郁的苦味,险些吐了出来。
他将涌到自己喉头的药液硬生生咽下,继而剧烈地咳嗽。闵凌兮有些着急地拍着他后背,想替他顺顺气。
“你也不必喝得那么急啊!”她着急地说,语气既是责怪,也有心疼。
江楚阑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边的药渍。自他取出阴蠡之后,身子骨就虚弱得吓人,哪怕有深厚的修为充沛的灵气,也不能让他苍白的脸多一丝血色。
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倒下,哪里还有当初叱咤风云的气势。闵凌兮那时刚化出人形,初见江楚阑还觉得不可思议。
是什么让一个乐天不恭的人,变得这样安谧缄默?他曾经眼里有星辰璀璨,有月华如练,也有春光明媚,如今的他,只剩下满目疮痍,空洞得让人心疼。
从前的他心怀天下,念着自己,现在的他满心满眼,只有顾燕辞而已。
她见江楚阑眉头皱了起来,也清楚他这人最是怕苦,所以拿来一袋糖莲子给他辅药。
她从衣袖中拿出那袋糖莲子,一打开,颗颗裹着糖霜的小球在袋中晃荡,如同莹润的珍珠。
“药苦,你且吃上一颗。”她边说,边将那袋糖莲子递到他面前。
江楚阑只看了一眼,眸中光芒暗了暗,似乎在深思,良久才对她说道,“你先放在一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