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庄胤,是在望属国皇宫举办的百花宴上。
那时正是三月春暖的好时节,她也恰好赶走了扰乱边疆的小国,领着五万人马浩浩荡荡的归京。
她骑着彪悍骏马,身着艳丽战袍,身后还带着数百军功赫赫的将士,当真是鲜衣怒马一日看尽王都花,何等风光。城中大街上全是为她欢呼的百姓,他们齐齐喊着“将军威武”,有的甚至跪在地上迎接她。
她享受着无上荣光,刚一回到自己的将军府,连战袍都未来得及换下,就有下人给她递了折子,原是皇上下旨让她参加五日后的百花宴,说是太后想见她一见。
她为人臣子,绝不能抗旨不遵,因为即使她百般不情愿参加这宫中宴会,也不得不换上宫装前往。
皇宫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比战场还要阴险之地,战场杀人血溅三尺,而这皇宫杀人从不见血,它有千百种法子把你悄无声息地变成白骨怨魂。
她并非第一次入宫,而这次却是她最紧张的一次。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忌讳兵将功高盖主,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所以名将哪怕为国为民一生征伐,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裴锦瑟为皇帝打了那么多场胜仗,“巾帼战神”一名在军中越传越响亮,甚至有很多百姓拥戴她维护她,这如何不让望属皇帝忌惮?
她怕就怕这是场鸿门宴,有去无回。
她不敢过分招摇,乘了一顶普通的素白轿子入宫,不似其他王公贵族车马喧嚣,浩浩荡荡。午门巡逻的侍卫一见这穷酸的轿子,态度便轻慢起来,对轿夫也是诸般瞧不起。
磨蹭了许久才肯放他们进去,裴锦瑟在轿中自然把侍卫说的那些难听话,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她不能出面反驳。毕竟在天子脚下,她一个行差踏错就要被旁人编排死。
谁又清楚,这小小侍卫的刁难是受何人指使?
她不敢与宫里娘娘相比,就穿了简单的鹅黄宫装,配饰也是挑了简单的戴,省得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她喧宾夺主。
随着来往宫女的指引,她看见了站在端阳门的教习嬷嬷芸娘。芸嬷嬷领着她入席,一路上都在指点她一些基本礼数,免得她在国宴上丢了脸面。
她与芸嬷嬷交情不深,她之所以过来提醒自己,多半是受了屠士欢的委托。
屠士欢这家伙与她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他是遗腹子,生父是鼎鼎有名的忠烈侯,可惜英年早逝,他娘又在生他时难产血崩而死,他全靠乳娘拉扯大。
年幼时,屠士欢曾经拜她爹裴解为师,学习拳法剑术,她爹甚是心疼屠士欢的遭遇,又加之惜才如命,所以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般教养。
故而两人一同长大,一同习武,一同比练。在裴锦瑟眼中,屠士欢就是一个闷葫芦,什么事都喜欢瞒在心头,憋死不肯说。
面对很多事情,他虽然一声不吭似不在意,却总是默默无声地去办理妥帖。
就像她及笄那年,恰好是裴家举家奔赴边疆的日子,所有人都忙着整理行装,根本无人想起她的生辰。
女子及笄,便是到了该相夫教子的年纪,她本就不想嫁入官门蹉跎此生,遑论一去沙场,哪里还有儿女情长,也就不甚在意有无人替她过生辰。
但她不会忘记临行前,屠士欢特意将她带到城外桃林。那时十里桃花开得美艳,娇艳的颜色似乎氤氲了他的眉眼,让他原本冷峻坚毅的脸庞多了一丝温柔。
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竟然拿着一枚桃花簪,替她将披散的青丝绾起,盘成发髻。裴锦瑟也觉得甚是不可思议,摸着头顶上精巧的堕马髻,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一个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里,她笑问道:“屠士欢,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门手艺,是不是瞒着我,偷偷给秦楼楚馆的小娘子们绾发?这可不地道啊……”她虽表面上与屠士欢不对付,但实则视他为兄弟,为手足。
屠士欢二话不说就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力道之大,硬生生将她额头敲出了包。
裴锦瑟捂着脑门控诉他的罪行:“你这家伙下手忒狠了些。”
屠士欢没有理会她,赌气似的转身离开离开,就这样把她扔在了桃花林中。裴锦瑟也觉得自己的玩笑开得过分了些,就死皮赖脸地跟在他的后面,哄道:“屠大哥,英明神武的屠守备,你该不会是生我这个小女子的气了吧?”
裴锦瑟如同无赖般跟在他的身后,讨好的话语不断冒出,屠士欢终于忍无可忍,停下了脚步扭头去看她,骂道,“裴锦瑟,你就是个没心肝的混账。”
她无缘无故被骂,自是委屈得很,但又看屠士欢这恼羞成怒的凶狠模样,觉得此刻还是以哄他为先,所以不同他计较。
“行行行,我是没心没肺的小混账,屠大哥就不要同我计较啦!”裴锦瑟揪住了他的衣袖,示弱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