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一转,不再是漫天黄沙不见边际,而是一个空旷的演武场。那里堆放着很多兵器,但是并没有什么人在练武,只有两个小小的身影。
似乎是两个小孩在吵架?
江楚阑走近了一些,才看见有一个小姑娘,穿着绫罗绸缎,配着五色珠玉,模样甚是嚣张跋扈。而她的旁边还跪着一个小男孩,他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小女孩趾高气扬地说:“我叫你起来,你是没有听见本小姐的话吗?”
这是……富家小姐仗势欺人的节奏吗?江楚阑不用猜便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裴锦瑟,至于跪着的那个,多半就是屠士欢了。
小男孩没有理睬她,依旧自顾自地跪着。小女孩却恼了,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道,“屠士欢,你给我起来,你要是再不起来,我……我就打你了!”
她身量尚小,吼出这样凶残的话,一点杀伤力都没有,那个小男孩根本就不听她的。
小女孩被逼急了,眼眶红红地说,“屠士欢你跪着做什么,这件事你又没有做错。六皇子要杀那个婢女,你是看不过去才救了她,爹爹怎能罚你?”
“六皇子说我错了,我便是错了。”小男孩无视掉她的歇斯底里,依旧倔强地跪着。
裴锦瑟听后立刻反驳:“凭什么,这世上没有王法了啊,他们还讲不讲道理?”
“傻子,他们是王,他们的想法,便是王法。”屠士欢跪在演武场已有两个时辰,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啊,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不,他们不讲理!”裴锦瑟看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担心他中暑,想拉他回屋休息。但这家伙倔得跟头牛似的,怎么都劝不动。
屠士欢推开了她的手,笑得有些牵强,“傻丫头,你听过一句话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这辈子注定为人臣,所以生死永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一辈子都被束缚,不得解脱。
“我不管,你真的是个呆子,皇帝叫你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万一……万一有一天皇上要你杀了我,你是不是就会……”
剩下的话她还没有说完,那个男孩就打断了:“如果皇上要你死,那我……怕是会弑君……”
话音刚落,一切景象都散去,又换成了其他场景,但无一例外都是和屠士欢相处的点点滴滴,有欢笑,有吵闹,有生死相依,有浴血奋战。
原来,她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都是与屠士欢度过的。
只有在这幻梦中,将所有事情重新体悟,她才把这人的真心看得清清楚楚。屠士欢这个忠臣愚臣,向来把君臣之礼看重,若皇上想要他五更死,他连三更都不让自己活到。
但是……他为了自己,说出了弑君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真的是……太傻了。
她这一辈子本不应该活得那么痛苦,那么煎熬的啊,明明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人挂念她,这么好的人爱慕她。
可惜她晚了一步领悟,错过了生生世世。
“屠士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从头错到尾,错得彻彻底底……”她哭着说,眼里的鲜血忍不住流了下来,让她面目狰狞起来。
随着她的悲鸣,这里的幻梦开始坍塌。
江楚阑看见周围的虚空开始有了裂缝,那些裂缝很快就变大,接着再一块一块地掉落下来。那女鬼的情绪也渐渐平息,不复原先的癫狂,她望着前方,像是看见了黎明的曙光。
在罪孽中挣扎着前行了六十年,她终于得到了解脱。
灰飞烟灭后,世间再无裴锦瑟,她会化成一抹温柔清风,一朵绰约白云,与这天地共存,化为山峦江河,化为嘉树秀花,陪在那个人的身边。
江楚阑闭上了双眼,等他再度睁眼的时候,只看见了眼前的一片昏暗,以及化为齑粉的白骨。这个破旧的寺庙,在经过一场大战之后,竟然还没有倒塌,倒是顽强。
有风从寺庙的破洞吹进来,吹在身上却没有丝毫寒意,反倒有些轻柔。
解决了一只近邪,他心里倒是没有丝毫轻松,或许他真的把这件事做得太绝对了。但是近邪渡化不了,他们的魂魄在外漂泊多年,受损严重,加上浊气怨气太重,根本无法投胎转世。哪怕强行强行过奈何桥,入轮回镜,也会在重生之后逐渐化鬼。
但万一……万一裴锦瑟重生之后没有化鬼呢?
万一她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远离了朝政喧嚣,俗世纷扰,过着平淡安逸的生活,相夫教子,洗手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