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阑叹了口气,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为了避免一个化鬼的可能,硬生生将裴锦瑟轮回的机会毁掉。
他这么做……倒底是对是错?
在他沉思的时候,有个人走到他的身边,声音里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悲凉,“何必想那么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过都是命罢了。更何况她杀了那么多人,欠下的孽债也该偿还。”
“若是给了裴锦瑟一个轮回的机会,她被心魔所困,依旧化了鬼,受到危害的是更多无辜之人。”谢阑身上的青衣在打斗时破了好几处,也不知他拿出了什么法宝,金光一闪过后,衣服竟然完好如初。
“你不过是永绝后患罢了。”他说着,替江楚阑处理掉身上的伤口,仙法所设之处,枯骨生肌,“无需质疑自己,你向来都是对的。”
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诱哄小孩一般。江楚阑没有回话,只是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一部分是因为想明白了,一部分是因为谢阑的恭维。
很多年没有人夸过他了,他身上背负的,一直都是骂名。突然被人一番夸赞,他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老朽,果然还是来晚了一步么?”不知是从哪里响起来的声音,江楚阑四处张望,终于在佛戾祠的正门看见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拄着一支拐杖走了进来,他虽已年迈,但看起来很矍铄,一双眸子带着久经风霜的沧桑。
他看见这破庙里破碎的尸骨,并未露出丝毫的惊讶,反而一副万事尽在意料之中的模样。他环顾玩周围之后,看向江楚阑他们二人,问:“裴将军走时,可是解脱了?”
江楚阑不清楚这位老人的来历,亦不知他想作何,迟疑了一会儿,倒是谢阑先一步回答,“裴将军心魔已解,大算是幡然醒悟了。”
“那便好,将军这辈子过得太苦,死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没有,怕也是转不了世的了。”那位老人自顾自地说。
江楚阑听了此话,倒是愈发迷惘,开口道,“这位老先生,你与那女……裴将军相识?”他本脱口而出一声“女鬼”,但念着他们相识,这么称呼好像不太礼貌,于是改了口。
“算不上相识吧,我还未出生的时候,裴将军就被处死了。”老人生得慈眉善目,大概是活得久了,看事通透了,脾性也温和上许多,“但是家父与她交情颇深。”
“您的父亲……可是望属国相卿陈华庭?”谢阑问,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子里划过了一丝流光。
“正是。”老人脸上全是岁月留下的印记,一道道皱纹如同沟壑堆叠。
家父姓陈,住在宣城……江楚阑将这两个细节联系在一起,不难得出这人就是宣城城主……陈玺安。
“我已年迈,没有几日光景了,想起家父临终前托我带的话还未带到给裴将军,觉得无颜下去见家父,这才跑来穷桑山一趟,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啊……”他很早便知穷桑山女鬼是裴锦瑟,一直不来是怕小命丢在这里,而现在他大寿将至,也不顾虑那么多,想着把话带到了,下了黄泉也好向父亲交代。
陈玺安那双因苍老而混浊的眸子,带着温润的光看向寺中央那座破碎的佛像,自言自语道:“裴将军太偏执了,从不晓得让自己快活,不晓得身边人的真心,才落了个成鬼的下场。”
她至死都不曾知道,这世上真有人为她做到了弑君这一步。
那个时候,大丞相庄胤勾结了一群贼子篡位成功,见裴锦瑟失去了利用价值,便将她这枚弃子拖出去顶罪,说她弑君,说她勾通敌国,判了她凌迟之刑,押送到西北宣城行刑。
庄胤荣登大宝,坐拥江山美人好不恣意,可那个替他出生入死的女子,却锒铛入狱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在押送裴锦瑟去往西北的那一日,屠士欢将军手持三尺青锋,带着手下三千将士杀入皇宫,将新帝乱刀砍死。他并不觊觎皇位,而是拥护孟家子弟上位。
只是他没有想到庄胤留了后手,被庄胤安插在军队中的细作暗算,失了性命。
临终前,他托付好友陈华庭去救裴锦瑟,但是被孟家子弟阻挠,陈华庭赶到西北时,已经行刑完毕。
威名远扬的裴女将,只剩下了一架森森白骨。
陈华庭只能带着裴锦瑟的尸骨回去,葬在屠士欢的身边。既然生不同寝,那死便同穴吧,这是他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他此后辞去了相卿一位,向新皇要求做宣城城主,而后举家迁到西北宣城居住。
“裴将军啊,屠将军死时手里还紧握着你的桃花簪,他说城外十里桃花最衬你。”
“若是可以,你能否不要深宫里头的白玉兰,能否……回头看看桃花一眼。”清冷的声音透着一股悲凉,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庙外有风声呼啸,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