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阑此刻还身处瞻若城中,没想到这地方外表看上去是个荒破的小地方,一旦撤去蜃妖的幻境之后会变得如此的漂亮。内部富丽堂皇,外部却像是一抹青黛晕染开来,携带着淡淡烟雨气。
他闲来无事就在这座宫殿里瞎逛,这里仿照着江南水乡的园林而建,放眼望去全都是白墙绿瓦,淡漠得像是一副山水画。
他走在长长的游廊上,抬头一看,发现梁柱上全部都是精细的雕刻。放眼望去,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泛着淡淡的碧色,一大片娇艳荷花掩在荷叶之中,湖中央还有一座精致的小凉亭。
岸边细柳垂垂,杏花扰扰,风一吹拂便是无限风光更好。
江楚阑醉心于这样的美景之中,没怎么注意周围的情况,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东西,还撞到了他的腿上。他奇怪地低头去看,发现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小孩子摔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揉着自己摔疼的胳膊。
江楚阑看着那个小白团子,不由得父爱泛滥,立刻伸手去把小白团子抱起来,温声软语问道,“阿兰可有哪里摔疼了?”
眼前这个就是之前在幻境里,扮演胡千言夫妇孩子的阿兰,在他知道一切都是蜃妖制造的幻梦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她,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了。
“没有。”小家伙摇了摇头,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端的是无限娇憨,让江楚阑看着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他伸手拍掉了阿兰身上的灰尘,操心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能这样到处乱跑,万一又摔伤了怎么办?”
阿兰听完了他的话,圆溜溜的眼睛里露出了大大的迷惑,然后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为难地说道:“可阿兰是男孩子啊,也不能够到处乱跑吗?”
江楚阑突然懵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眼前这个小孩,之前他穿着淡粉色的衣裳,脑袋上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子,加上名字又叫“阿兰”,所以他就先入为主的以为他是女孩子,原来是个男孩吗?
不过真的不能够怪他眼拙,这四五岁的小朋友本来就难看出性别,加上他又是一副女孩子的打扮,他也就没有深究那么多,一直拿他当小丫头看。他尴尬地笑道:“没事,没事,是哥哥认错了。”
阿兰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只能够歪着脑袋看他。
江楚阑看他一个小孩子到处乱跑,他爹娘也不管管,忒心大了些,所以问道:“阿兰,你爹娘在哪里,要不要哥哥带你去找找?”这小孩子还是待在爹娘身边比较安全,所以他打算将阿兰送回去。
之前那个是幻境,所以阿兰根本就不是胡千言和祁如月的孩子,也不知道爹妈是长得多好看,才能生出这么可爱又伶俐的小孩子来。
“阿兰没有娘,只有爹爹。”阿兰年纪小,尚且不知道失去娘亲的痛苦,所以说起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沉痛。
“唉……”江楚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叹了口气,随后拉起他胖乎乎的小手往游廊尽头走去,“那阿兰知道自己娘亲长什么模样吗?”
“阿兰自出生的时候就没有见过娘亲,不过爹爹的屋里有很多娘亲的画像。爹爹可宝贝那些画像了,平日里都不肯让我看一下。”阿兰说道,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这小小游廊里:“不过我上次悄悄地看了一眼,但是没有看清楚,只看见阿娘穿的青色衣裳,头发很长,应该是个大美人。”
“爹爹也说娘亲是这个世上最美最善良的人。”阿兰说起自己娘亲的时候,一脸的骄傲,“而且爹爹说阿兰和娘亲长得很像很像,所以阿兰像知道娘亲模样的时候,只要看看自己就好啦。”
“嗯。”江楚阑应着,也觉得能够生下这么伶俐乖巧的孩子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阿兰想自己的娘亲吗?”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缺失了来自于母亲的爱,会很寂寞的吧。
阿兰说:“嗯嗯,不过爹爹昨天跟我说,阿娘很快就会回来认阿兰了。”
原来阿兰娘亲不是逝世,而是离开了他们父子俩吗?虽然知道那人离开可能是有原因的,但江楚阑还是觉得那人抛夫弃子离开忒过分了一些。
“对了,你爹爹在哪里啊?”江楚阑带着他离开了游廊,此时走到外头的园林里去了,放眼望去是一片青绿和生机勃勃。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可能在那边的宫殿里办事情。”阿兰抓着江楚阑的手,笑得天真烂漫。
江楚阑只好把他待到宫殿里,因为他身量小走得慢,所以他一把就将阿兰抱了起来。阿兰倒也听话,乖乖地环住他的脖子。
他们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座恢宏壮丽的宫殿面前,听阿兰所说,他爹就在这里边办事。江楚阑寻思着这里不就是顾燕辞那小子平时处理公文的地方吗,难道阿兰的父亲是这里的什么鬼差?
阿兰身上寄托的,难道是一个恶鬼爱上人类女子,却为天理不容,被世俗厌弃的凄美爱情故事?
江楚阑看走到了宫殿门口,就把怀里的阿兰放了下来,继续拉着他的手往里走,“所以阿兰你的爹爹是这里的鬼差,还是这里的什么臣子啊?”
“爹爹他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官。”阿兰松开了江楚阑的手,一边这么说,一边用双手比划着“大”。
他蹦蹦跳跳地往前跑,江楚阑担心他过于激动而摔着了,只能跟在他的身后,慈爱地笑着说:“阿兰你走慢点,不要又摔着了。”
“江|哥哥,我爹爹就在前面啦!”他们走到了一处雕刻着繁琐花纹的大门前,只要推开那扇门就能走到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阿兰的爹爹是什么大官啊?”江楚阑一边伸手去推开那沉重的楠木大门,一边问,似乎对阿兰的父亲有些好奇。
那扇门虽然看起来很沉重,但其实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够打开。待到宫殿里耀眼的光芒射出来,撒在他们的身上时,阿兰开口道:“我爹爹是鬼王哦,是这里,不对,是黄泉最大最大的官。”
江楚阑往前看的时候,恰好看见一个玄色的身影坐在案前,他周围还摆放着成堆成堆的公文。那人本来是在奋笔疾书,突然被他们推门的动作惊动了,于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先是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江楚阑,有些奇怪地问:“师父,你怎么过来这里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爹爹!”一旁的阿兰在看见顾燕辞之后,就开心地叫了一声,撒开自己的脚丫子朝他跑过去。顾燕辞看着自己儿子那副激动的模样也很是无奈,只能伸手过去,任由这个小白团子扑到自己的怀里。
“爹爹,你这几天怎么都在批公文,都没有时间陪阿兰玩了。”阿兰说起这个的时候,语气可怜兮兮,看上去好不委屈。
顾燕辞只能耐着性子哄道:“最近鬼界里的事情繁多,等我忙完了这阵子,我定陪你玩个痛快。”
阿兰扁了扁嘴说道,“爹爹骗人!爹爹是个不讲信用的大骗子,你明明还有时间画阿娘,却没有时间陪阿兰,爹爹偏心!”他昨天过来的时候,都看见爹爹放着公文不批,专心致志地画阿娘,还对站在一边的他熟视无睹。
“好了好了,那爹爹晚上陪你用膳。”顾燕辞有些无奈地说道,面对阿兰的无理取闹,他永远都只能选择妥协,谁让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他哄完了阿兰之后,看向站在一边的江楚阑问道,“师父你为何过来这里?”这段日子,江楚阑总是对他避而不见,好几次他过来寻江楚阑都吃了闭门羹。
他清楚自己师父还有些迈不过心里的坎,所以最近没有过去打扰他,算是给他一些时间缓和。他没想到自己不去找师父,师父倒是自己找上门了。
“我是为了送你儿子,才过来这里的。”江楚阑不知道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气愤,无奈,痛恨?好像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在知道阿兰的父亲就是顾燕辞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五雷轰顶,一下子把他的理智炸得粉碎。后来他又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想着阿兰说不定不是顾燕辞亲生的,而是捡来的孩子呢?
但是仔细一看,阿兰的五官和顾燕辞足足有五分相似,若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这两个人怎么可能长得那么像?
所以江楚阑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顾燕辞这小子在离开他的那一百年间,喜欢上了其他的女子,不但和她成亲生活在一起,两人还育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一想到顾燕辞和旁的女人成亲生子,他就忍不住浑身膈应,既然他是喜欢阿兰娘亲的,那为什么要过来招惹自己,还做了那么多有悖伦理的事,如果他喜欢的是自己,那又为什么要旁人成亲生子?
江楚阑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来逐渐得出来一个结论,那就是顾燕辞其实是一个顺三心二意的渣男,到处沾花惹草,欠下无数的风流债。
说不定他还不止阿兰一个孩子!
没错,一定是这样,江楚阑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毕竟他是穿进了一篇种马文里,男主后宫佳丽三千,到处都是情缘。所以顾燕辞和其他女人生小孩,还算是符合原书设定的。
妈的,江楚阑一想自己被顾大渣男骗了感情,就觉得自己亏死了。
顾燕辞看他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就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只能先将自己怀里的阿兰放下,无奈地跟江楚阑说道:“师父你先别多想,听我同你解释……”
江楚阑心里却想:按照一般套路来说,渣男被人捉奸在床,都会说出“听我解释”这句经典台词,所以顾渣男是要给自己洗白了。
江楚阑勉强压制住了自己的怒气,盘起自己的双手看着他。他倒要看看这个家伙会说出什么荒唐的借口,等他说完之后,再酌情看看用叙雅将他砍成几段。
但是那边的顾燕辞却没有急于解释,只是低下身子跟站在地上阿兰说,“阿兰,你不是一直都想见自己的娘亲吗?”说完之后,他拿起自己放在书案上的画轴,一打开,里面那人青衣一袭,面容清雅,端的是佳人无双。
长身玉立,眉眼温柔,像是在江南烟雨水汽中蔓生的杏花,尚带着一些娟妍朦胧,赫然就是江楚阑的模样。
阿兰仔细地看了看画上的人,又仔细地看了看江楚阑,对比了一下发现两个人确实是一模一样,所以他就高兴地问:“江|哥哥就是我的娘亲吗?”
“是啊。”顾燕辞将手里的画轴卷好,又重新放回了自己的书案上,“不是想见阿娘很久了吗,去抱抱你娘吧。”
阿兰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所以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只为了见到自己娘亲而感到高兴,于是他点了点头,奔向江楚阑,笑得开心地说:“没想到江|哥哥就是我的娘亲诶,娘亲为什么以前从不过来看阿兰,是阿兰不讨娘亲喜欢吗?”
他可怜兮兮地站在江楚阑面前,拽着他青色的衣袖问道,“是因为阿兰太调皮了,所以阿娘才抛下我和爹爹这么多年吗?”
阿兰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害得自己爹娘分别了那么多年,害得爹爹独守空房,加上江楚阑一直冷着脸不愿意搭理他,说着说着便不自觉就掉下了眼泪来。
江楚阑被他这么一哭搞得不知所措,只能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他,趁着空隙恶狠狠地瞪了几眼旁边只看戏却不帮忙的顾燕辞。
妈的,他自问可没有能力生下这么大个的可爱孩子,也不知道顾燕辞这混球怎么想的,居然跟阿兰说自己是他的娘亲,阿兰也真的是傻得可爱,居然相信了顾燕辞的鬼话。
真的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他们真的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了吗?
“顾燕辞!”江楚阑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顾燕辞见他是真的生气了,所以走上前去将站在原地哭闹着的阿兰抱走,轻声哄道:“你阿娘可不喜欢吵闹又哭鼻子的孩子,你再这样下去,他会不高兴的。”
阿兰一听他的话,就立刻止住了自己的哭声,随后一边抽噎一边说:“那,那阿兰刚刚,那样,阿娘,是不是讨厌,阿兰了……”
说完之后他扭头看着江楚阑,眼神更加的委屈。
“不会的,阿兰是我的心尖宝,我怎么舍得生阿兰的气呢?”江楚阑勉强扯出一个温柔和善的笑容。
随后他别过了脸,用另外一种“核善”的眼神看着顾燕辞,“你说是吧,孩子他爹。”每一个字都用了十足的力道,看来他这回是真的想把顾燕辞撕成碎片砍成肉酱了。
顾燕辞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将自己怀里的阿兰哄好之后,就将他放在地上,说道:“阿兰,我和你娘还有些事情要说,你可以自己走回房间里玩吗?”
阿兰虽然还是有些喘不上气,但是他点了点头,“那,阿兰,就自己回去了。”随后他按照礼数地做了个揖,在离开的时候还上前去抱了抱江楚阑的大腿,轻轻地说了一声:“娘亲再见。”
江楚阑:我哪里来这么大一个儿子,而且这小孩为什么要喊自己作“娘亲”,就不能喊“爹爹”吗?不对,他才不要喜当爹!
江楚阑觉得自己头上有点绿绿的,算了,他还是想办法搞死顾燕辞这个挨千刀的死渣男吧!
他们目送着那个小白团子离开,等到他小小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视线里,江楚阑瞬间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叙雅,将其架在顾燕辞的脖子上。
顾燕辞也没有躲开,只是懒懒散散地说了一句,“师父你下次砍我的话,记得用昆仑山上玄铁石制的剑,其他剑是伤不了我的。”
“你别跟我废话,阿兰……那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江楚阑现在难得保留了一丝理智,如若不是,他现在早就拿刀看顾燕辞,哪里管他砍不砍得死。
“如你所见,他是我儿。”顾燕辞不急不缓地说出来,他看着江楚阑脸上的脸色浮现出一丝愠怒和难以置信,居然露出了笑。
江楚阑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又断了,他也不管那么多,直接一剑下去,叙雅落在顾燕辞身上,却半点砍不入。他问:“所以,你之前那些,都是在骗我?”什么情深不寿,什么至死不渝,都是在骗他的。
顾燕辞往旁边一侧,随后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手里的叙雅剑夺了下来。他把江楚阑抱在了自己的怀里,问道:“师父不是不心悦于我吗,那管我是不是骗你,是不是喜欢旁人?”
“你!”江楚阑伸手推他,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用力都推不开他,他只能赌气地说:“既然你不喜欢我,又为何要招惹我,看我丑态百出,你很满足很开心吗?”
“唉……”顾燕辞叹了口气,将正在生气的江楚阑松开,颇为无奈地说了句:“江楚阑,堂堂正正地说一句你心悦我,有那么难吗?”
江楚阑现在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只想把这个欺骗人感情的大混|蛋碎尸万段。
“师父,你还记得当年我成为你亲传弟子的时候,你送了我什么吗?”顾燕辞问道。
顾燕辞突然说起了这个,倒是让江楚阑觉得奇怪,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所以顾燕辞开口说:“师父你当年送给我一条鲛绡做的发带。”
“虽然只是条发带,但鲛绡最一物只要好好灵气温养,就可以养出一件法器,甚至可以生出灵识。”顾燕辞将自己手里的叙雅重新插回了剑鞘里,继续说道,“阿兰就是鲛绡中生出的灵识。”
师父给他的东西,他向来都是好好保管的,那鲛绡自然也是日日用灵气温养,就这样养了几十年,没想到最后养出来一个小小的魂魄。
这抹魂魄太微弱,若是不妥善安放得话,不用多久就会消失在天地间,于是他用菩提果给造了个躯壳,将那抹魂魄安置好。没过多久菩提果便化而为人,变成了一个婴儿的模样。
他那时正遭苦厄,本来就是自身难保,若不是看他的长相与江楚阑有五分相像,他是不会将阿兰留在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