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脚将将要跨过门槛,却又回头,对张氏低声道:“不要打着些魁魅主意,前些年我是让着你,可这是关系我卢氏一族百年之计的事,若你胆敢有所动作,我自不介意向妻兄大人请罪后禀了老太太送你回去张府休养。”
张氏不由怔住,脸色一片灰白。
英国公离开后,张氏陪嫁的奶嬷嬷赶忙扶着她回到内室,内院里侍奉打扫的丫鬟小厮瞧见无不垂首,生怕一不留神惹来这位脾气暴躁的国公夫人的无端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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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猪狗不如!”内室里,张氏倚在奶嬷嬷朱氏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的心里便只有荣华富贵,我呸!”
“好了,好了。夫人别哭了,别哭坏了自己的身子。”朱氏心疼地道,“国公也不过是一时意气话罢了,您怎么就当真了?”说着又揽着张氏劝道,“世间男子,低至贩夫走卒,高如九五至尊,无不喜爱女子千依百顺,温婉可人。便看仁宗皇帝和太后娘娘,少年时是何等恩爱,为之空置六宫数十年,到了最后却叫嘉妃在宫里头兴风作浪,凭的不就是曲意奉承?”
张氏不由停住了啜泣,陷入了对往事的悠悠怀思中。
她的父亲定康伯一生戎马沙场,战功赫赫,封妻荫子,换来定康伯府在京中权贵勋爵圈里的显赫一时,她出生时母亲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前头又已经有了三个嫡子傍身,因而不论父母还是兄长都对她极尽宠爱。
家世显赫,富足,父母恩爱,受尽宠爱。她的童年就是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度过的。
但真正让定康伯府走向泼天富贵的,是她的堂姐。
雍极九年,当时的武宗皇帝大概意识到自己行将朽木,匆匆为十九岁的太子择定了太子妃——定康伯早逝兄长的独女,美名在外的张蕙。
夜里送亲的队伍举着火把点亮了京城的夜空,十里红妆,从定康伯府一直抬到了皇宫。还只有九岁的张芙就这样怀着欣羡的心情看着堂姐点上胭脂后异常美丽的脸庞。
婚后不到一年,武宗皇帝便去世了。堂姐张蕙也随着丈夫初登大宝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女主人。
皇帝夫妇极为恩爱,仁宗皇帝对自己的皇后甚至到了一种予求予取的境界。张氏少女时入宫陪伴堂姐时亲眼见到,堂姐咳疾卧在躺上小憩,仁宗皇帝就屏退左右,在一旁为她执扇纳凉。
在那个时候,九五至尊,也只是一个珍爱妻子的普通丈夫。
张芙也因为堂姐喜爱,得以嫁入京中数一数二的名门。
女儿卢秀瑶也和仁宗夫妇千盼万盼才得来的太子订下婚约。
然而世间之事,恰如彩云易散琉璃脆,美好往往不长久。仁宗皇帝为皇后空置六宫二十载,养成了堂姐骄矜的性格。当张后知道自己的丈夫竟然瞒着自己和自己身边的宫人有了私情,那个宫人甚至已经珠胎暗结时,暴怒之下命人杖责那个宫人,得知消息的仁宗皇帝匆匆赶来时,看见的只有丽正殿前的一滩暗红。
夫妻自此交恶。
仁宗皇帝由是向民间广征淑女入宫。
嘉妃薛氏便在这批淑女之列。
和张后的骄矜跋扈不同,嘉妃为人和善,进退谦恭有仪,待上温存体贴,御下公正宽和,很快赢得皇帝的喜爱和宫中上下的一片赞誉。不仅如此,嘉妃还常在仁宗面前说起张后的好处,规劝皇帝和中宫重归于好。
但张后对抢走丈夫宠爱的嘉妃厌恶至极,对变心的丈夫也不假辞色。仁宗夜访凤仪宫有意同张后重修旧好,张后却在丈夫面前将西域进献的琉璃镜摔得粉碎,扬言“覆水难再收,眼前琉璃镜纵是再圆了,斑斑裂痕也是去不了的。”
这其实也只是她和皇帝丈夫使过的众多的小性子中的一次,但这次她的丈夫却不再包容于她。
仁宗皇帝当夜下旨,令张后徒步移居上阳宫。
上阳苦寒,张后很快缠绵病榻,而仁宗却不为所动,甚至在嘉妃生子后几度试图改立东宫。
也是在这个时候,丈夫英国公告诉她,女儿和太子的婚事不能继续了。
“陛下不过不惑之年,素来身体康健,嘉妃又有美名,所生之子又得陛下看重,若守婚约,则瑶娘一生皆毁,我卢氏一族也必有覆巢之灾。”
谁都忘了,她的堂姐也曾有美名,东宫也曾是皇帝盼了五六年才盼来的嫡子。
祸不单行,她的父亲定康伯也在这一年病死了。
女儿和太子的婚约就此取消,那时谁也没想到,看似前途渺茫的东宫最终还是成了皇帝。
这才有了后来的许多遗憾和疯狂。
“休要提那个贱人,若非是她怎会生出如今的许多风波。”
张氏结束了漫长的回忆,开口道。
朱嬷嬷还要劝她,她却一摆手,冷静道:“刘大家的,替我备车,我要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