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兴庆
内侍通禀张氏在宫门外求见时,张太后正手执着一柄精致小巧的银剪子细细地修着眼前一簇娇美的百合。已经是深秋时节,窗外有一群北雁向南飞去了,一阵风吹过,就带来秋日凉意,夹杂着几分暮景凄凉之意。
听了来通禀的内侍的话,她并没有立刻传这个自己曾经爱若珍宝的堂妹入见,而是侧过身,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大宫女道:“你瞧着,这花剪得好还是不好?”
节姑侍奉张太后已经很是有些年头了,和年轻时飞扬跋扈的张皇后不同,经历过移宫别居和东宫之争后,年老了、成了太后之后,她反而变得脾性温厚,待下宽和。
闻言,笑着回道:“奴婢们常怪道‘这深秋时节了,哪里还总来的春景鲜妍’原是您养的花儿草儿。”又道,“今上至孝,花房里头千辛万苦只养出了这一株春日百合,便送到了兴庆宫里,又哪能是不好的理?”
张太后不由笑了一下,“百合固然很美,总还是要修剪了残枝败叶,岂能自专生长。”她的眉目间开始生出一种莫名的神色“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好一会,才终于敛了神色,悠悠道:“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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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后神色倦怠地靠在榻上听完了张氏的哭诉。
“他竟说,若我不肯,便要休我回定康伯府……不过是看着阿爹去了,阿兄又无建树,就敢如此欺我……阿姊,你要替我做主啊!”
阿姊,你要替我做主。
张氏毫无负担地说出这句话,就仿佛回到了她们共同的少女时代,当她们还在定康伯府时,叔父婶母慈爱,虽非亲生,对她却逾越亲子。那时她是真的将小小的张芙当作是自己的亲妹妹。
又仿佛回到了她和丈夫还恩爱不渝的岁月。
那时张芙已经嫁入英国公府,英国公好色多内宠,无数次,她就以皇后之尊替她做主。
但她们分明都知道彼此回不去从前时光。
她敢于和丈夫说出“破镜难重圆”,可又要怎样来面对至亲血脉带来的伤害?
“你还要孤做什么呢?”终于,张太后开口,缓缓道。
张氏怔住了。
英国公要献女,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女子都能入得掖庭。
他若要将卢七娘送进宫里,所能期盼、依仗的不过二途:一是待今上征召名媛淑女,广延子嗣之机,将卢七娘报送——但今上自元后薨后已有四年多不入后宫;二就是再用一回将瑶娘送进宫里头的方法,求得太后首肯,由太后下旨册封。
然而就在张太后发问的刹那,张氏意识到,她的丈夫英国公尽管在文治武功上毫无建树,在内宅算计人心谋划上却可以说有无师自通的高超本领,是绝不会想着靠这两条一眼就看到死胡同的路途的。
她跪在地上,神色变幻了几番。
末了,只能哭道:“但求阿姊能多照拂瑶娘一二。”
“我嫁了这样的丈夫,不敢说依仗他什么。当年做出那般行事,虽非我愿,自知亏欠阿姊良多,也不敢乞求阿姊宽宥。但我的瑶娘总是无辜的,她不幸有我们这样愚蠢的父母,被耽误了终身,如今又不得陛下的宠爱,若阿姊不照看着她,实难想像她要如何在这宫里存活……”
“既如此,何不出宫去呢?”张太后却似是不为所动,反问道。
张氏收住了哭声,冷静道:
“她父亲那样的人,若她被送出了宫,只怕第二日就能送她去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