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教室在教学楼顶层,一走进一班,傅川就迎面遇上了他过去的年级主任。
“傅川?”
那句“黄老师”还没叫出口,正抱着一沓通知挨桌发的池西西就奔了过来。
“舅舅!”
“傅川是你舅舅?”隔了七年再看到傅川的脸,快退休的老太太仍旧感到头痛。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黄老师一脸匪夷所思。
“黄老师您也教过我舅舅吗?”
池西西跟这位年级主任关系很好,老师本就喜欢用功的学生,何况池西西的爸爸又是黄老师儿子的博导。
“傅川是他们那届学生里最出类拔萃的。”黄老太太推了推眼镜。
“真的呀?”
瞥见池西西看向自己时眼中的崇拜,过去从不知道脸红为何物的傅川直后悔不该来。
池西西给傅川指明自己的座位,而后继续发手里的通知。
“你弟弟现在干吗呢?毕业了吗。”黄老太太完全没有兴趣知道傅川的近况。
听说傅岳去年从牛津毕业后进了伦敦的顶级律所,黄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人师表,最大的成就自然是教出几个真正优秀的学生。
惹老师头疼的倒不是傅川的成绩,傅家从爷爷辈起就是高知,傅渡江为人耿直,早年看不惯某些风气,才下海经商。托基因的福,傅川虽然鲜少写作业,书包里几乎没有书,数理化却一直很不错,就是语文英语经常不及格,综合起来在这所重点中学里也能够上中游。
但比起脑子笨的学生,老师更怕爱惹事的,傅川就是后者。
家长会的时候,黄老师不时瞟着傅川感慨,家风再正也难免会出个例外。
从学校出来,傅川问池西西:“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
“不是考进了前二十么。”
“那有什么好奖励的,跌出前二十才是意外。”
傅川从运动裤中伸出手,敲了一下池西西的头:“谦虚点行吗?”
池西西捂着额头冲他笑:“傅川哥,你高中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厉害?我们班第一名从没考过第二,还得过好多竞赛金奖,黄老师都没用‘出类拔萃’形容过他。”
“……”傅川斜了她一眼,问,“你这就算放假了?春节去哪儿过?你外公外婆都不在了,去爷爷奶奶家?”
“我自己过。我爷爷奶奶家在山区,离这儿六百多公里,我回去的少,和他们也不熟。”
池西西的父亲是从山区考出来的,一路念到博士,毕业后就留在大学教书了。
池西西的妈妈则是典型的富家女,漂亮娇气脑袋空空,年轻的时候,两人一个迷恋对方的英俊博学,一个爱慕对方的天真漂亮,在爱情面前,有没有共同话题根本不是问题。
可漫长的共同生活后,各种差异最终让两人闹到了离婚的地步。
“那你去我们家吧,我奶奶中午还让我叫你。”
“多不好呀。”
傅川看着她笑:“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
傅岳不准备回国过春节,傅川三天两头不在家,池西西嘴巴甜,很讨老人喜欢,傅奶奶再三挽留,于是整个寒假,池西西都住在傅家。
离过年还有五天的时候,傅川才想起要交毕论,他瞟了眼要求,打开文档整理了一会就感到烦躁。
因为不觉得书念得好就算成功,高三的时候傅川本没打算考大学,傅奶奶突然病危,昏迷了几日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看不到小川的录取通知书,死也闭不上眼”。
傅川是奶奶带大的,听到这话心中一酸,锁上门突击了两个月英语语文,高考时这两门居然及格了。
傅川并不准备真的去上,只是想拿通知书告慰奶奶,就任由父亲报了金融专业,哪知道老太太挺过来了……
傅川好不容易混完大学,正想去当海员,老太太再次病重,说活了七十多年也算值了,唯一的遗憾就是等不到大孙子考上研究生。
这两年老太太又改口说,退学可以,给她带个孙媳妇生个重孙子。
因为感情极深,不管奶奶真病还是假病,傅川都没法不当一回事。
只是有回听到老太太得意地和人炫耀自己把大孙子拉回了正途,傅川深深地觉得自己被坑了。
傅川英语烂,试着翻译了半句,就把论文摘要打印出来,敲响了池西西的门。
池西西正做数学试卷,傅川把纸往她面前一摊:“考考你汉译英。”
池西西看了两遍,问:“能查词典吗?有几个词不会。”
“嗯。”
池西西认真地翻完,又读了一遍,递到傅川手里:“对吗?”
傅川随便看了一眼:“差不多吧。”
池西西笑了笑,眸子亮如星:“真的?其实有点难。”
台灯的光照在她脸上,给她细细软软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色,傅川想,这小孩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怎么就这么单纯这么好糊弄呢。
*************
2016年末,冬至。
傅川醒的时候天还没大亮,许久不做梦,一个人躺在双人床上,一时有些恍然。
他想起梦的结尾,无声地笑了笑,他活了三十多年,总共就被两个人坑过,一个是他奶奶,一个是池西西。
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
傅川摸起手机刚关上飞行模式,池西西的微信就发了过来——【前夫,九点半民政局门口见,谁迟到午饭谁买单。】
傅川没回,把手机随手一丢,视线落在了床头柜上两人的合照上,照片上的池西西笑得一脸无邪,傅川把合照丢到抽屉里,眼不见心不烦。
那时候他怎么就上了她的当,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