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人很机灵,甩了甩手中的巾子,思索片刻便道:“若是要说怪事,还真有一桩。前些年咱这儿不是建了座昭怀长公主墓吗,客官可有听闻?”
宋沅心道这还真是人不在江湖,江湖却处处有她的传说。十年过去,昭怀长公主还在不遗余力地为百姓提供茶余饭后闲谈的素材。
她好奇问道:“昭怀长公主不是薨在京城吗,怎会葬在幽州?两地离得如此远,也不符合祖宗礼制。”
店小二似是不愿意多提,他摆了摆手随口解释道:“衣冠冢,咱们汉王念着在皇宫里的旧情,在此地建了个衣冠冢怀念长公主。”
说罢他弯腰,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过要是依我说啊,客官,您觉着这昭怀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沅见他一脸试探的神色,想到了什么,露出一脸恍然的神色,从善如流地同样压低声音道:“乱臣贼子,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
接着她便听到旁边的白珩将勺子放在碗中的声音。
白珩这人斯文到了骨子里,平日里用膳都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宋沅颇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看他。
白珩将勺子不轻不重地丢在未吃完的豆花碗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敛去笑容道:“珩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他的脸色有点沉,说罢便起身离席了。
宋沅还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她一直以为白珩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一旁白珩的书童也有点受到惊吓,先生一向待人宽容和蔼,今日的情形实属少见。他一时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宋沅莫名其妙,那边的店小二却没在意这个小插曲,仿佛找到知己般,就差冲上来握着宋沅的手了。
他拍着大腿兴致高昂地开始同宋沅低声八卦:“虽然汉王有令,幽州城内不得私下议论昭怀长公主的是非,但其实咱们百姓心里都有数。要不是当今圣上仁孝,压下了这桩大事,这长公主早就是载入史册、万年骂名的谋逆叛贼了。”
“果然老天有眼,近些个月来,长公主的衣冠冢可不太太平……”
宋沅反思,白珩离席时的不悦,应是来源于她对昭怀长公主的那番犀利评价。
但是她思前想后,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白珩这号人物。而且自从谋逆事发以来,昭怀长公主的名声在整个大吴国可谓是江河日下,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根本也不会有站出来维护她的人。
如此说来,白珩这样端方温文的人,之所以会生出如此明显的不悦,应是为她口无遮拦,背后议人是非,言语还很是刻毒,而无关对象是否是昭怀长公主。
宋沅惭愧,想着白珩并未用多少饭便回了客栈房间,便去厨房特意要了碗甜豆花,捧在手里给他送去。
她站在门口轻轻叩了叩门,很长时间都无人应答。她想起在徽州时的可怕经历,心中突然涌起不妙的感觉,急忙推门进去。
白珩正端坐在靠窗的书桌前,面前放着一只小碗,手上捧着一卷书在读。他许是刚刚沐浴过,乌发随意披散,只穿着一身白色里衣,长长的眼睫低垂,感受到门口宋沅破门而入的动静,目光才从书卷上移开,沉静地向她看来。
宋沅冲进来,捧着那碗豆花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尴尬地打着哈哈:“我,我看你适才没有吃多少东西,担心你饿,对身体不好。闯进来是,是因为被徽州的事吓怕了,哈哈。”
白珩无心去听她说了什么,眼神中罕见地闪过慌乱,想要伸手去遮面前那小碗,却又不知道怎样才能不刻意。
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对视了半晌,宋沅才想起自己是来道歉的。
她鼓足勇气上前几步,将那碗红豆豆花放在了他的手边上,低着头轻声道:“抱歉。我不会再像今天一般口无遮拦了。”
白玉般的半块嫩豆腐上洒着粒粒分明的蜜红豆,浸润在金黄色的蜜浆中。古朴的棕色瓷碗映衬着暗红的红豆和奶白的豆腐,别有一番清雅韵味。
“听口音怀瑾应是南方人。我想着或许你吃不惯咸豆花,便去厨房让他们做了甜的。”宋沅继续低着头,将勺子放在豆花上。
久久未听到白珩的回答,她沮丧地想要离开,却抬头间无意瞥到了白珩的书挡住的那只碗中的东西,她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这,这雪耳炖木瓜,可是我前天做的?那厨房里的食物有问题,便是没有问题,隔着一天也不能再吃了。”
白珩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红潮,他的手虚握成拳掩住唇角,低低地道:“不是你做的那碗,是……我听那日你说后,觉得有些馋,去叫白宛新寻了来的。”
白宛便是那个总是跟在白珩身边的小书童。
宋沅懵然点头道:“喔,若是怀瑾你爱吃,待回了扬州,我常多做些给你送去。多食杏子对你的病也很有好处。”
白珩薄唇微抿,低下头轻轻应道:“好。”
宋沅直到出门去,还是觉得很懵。她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她关上房门离开后,一直浑身紧绷的白珩才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