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我私心喜爱茶叶,便是为了这百姓安定,我也容不得半点污弊。只是,”他目光一转,神色狡黠,“彻查其中必然要经历许多波折,茶市水深,少不得与对方虚与委蛇。还请怀瑾千万放心。”
说罢,他将茶盏置于身边的案上,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起身向苏珩行礼道:“也烦请怀瑾替我多多留意祁红的动向。”
苏珩也起身,看着姜镇的双眼,仿若承诺什么一般坚定答道:“好。”
宋沅发觉自己近日变得有些奇怪。
一来她夜间的噩梦无端多了起来,有些从前的旧事,也有些光怪陆离的异象,搅得她夜间不能安眠,白日里就脸色发青脚步虚浮,惠娘和赵乾都很担心。
不过宋沅知道,这两人担心的恐怕不是一件事。
“别看了!说了很多次没有自己去什么秦楼楚馆!”宋沅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案上,气道,“更没有背着你一个人偷偷去什么秦楼楚馆!”
赵乾灰溜溜地收回目光,喝茶掩饰尴尬:“我就说,兰思不应当是这样不讲义气的人。不过兰思你最近的模样很是憔悴,若不是……咳,不如去瞧瞧郎中,抓两副药吧?”
宋沅想着,她的症状恐怕是上次中蛊的后遗症,见了郎中反而徒惹事端。只是噩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向赵乾挥了挥手说算了。
二来她发觉自己最近总是无意间对着白珩的宅院出神,待到醒过神来才察觉到这样实在很不妥。
但知晓不妥归知晓,她偶然途经那座落锁后毫无生气的院子,或是看到自己厢房边那扇连接两座院落的小木门时,总是会不由得提起心来。
不知道白珩身在何处,久久不归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或是危险?
十二月的扬州入了冬,天黑得很早。宋沅店铺关门也随之变得早了些。
她早早沐浴过,此刻披着长发,穿着纯白的里衣,写完手札正准备睡下。
窗外种的金桂树树枝光秃秃的,横斜的影子映在格子窗上,在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痕迹。宋沅不由得将被褥往上拉了拉,盖住下巴,又缩了缩身子。
其实,她一开始的胆子,也不是很大。
年幼的时候,她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重重保护下的皇宫中,服侍的婢女和太监连话都不敢在她面前多说。后来母亲登基,她看着很多面生的宫人和妃嫔哭号着被人拖走,那时走在皇宫中,一个不留神便能见到刺眼的血迹和惨死的人,还曾被吓得发起了高烧。
再后来,她依旧被好好地供养起来。即使偶尔会受到母亲或是老师的批评,她还是在前朝和京城中名头越来越盛,享受着众人追捧。
直到她自己在又一次的新皇登基中,成为了那些被拖走的人。
她不是未曾怕过,在刀光和惨叫中,在昏暗潮湿的牢狱里,还有后来行商途中无数次的暗算和直白的敌意。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其实拿不出多少勇气去面对这些。
但是她尚有一点过人之处,即使再怕也会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
时间久了,竟然也真的变得勇敢了一些。
宋沅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时,窗外寒风正呜呜地吹过,压低了树枝的枝丫。
她静下心来,听着外面风的声响,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寻常。
在呼啸呜咽的北风中,分明夹杂着其他声音。
一阵悠远绵长的古琴曲。
空灵淡泊的琴曲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片刻之间便使她的心境平复下来。她起身推开房门,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寻去。
月华如练。青衫公子端坐于门那边的梅树下,修长白皙的手指笼着琴弦。盛放的红梅自枝头坠落,跌在他的发梢衣角。
白珩听闻脚步声,抬头遥遥向她一笑,道:“兰思,我回来了。”
宋沅怀疑自己还在梦中尚未醒来。她上前几步,面露疑惑地看着他。
那画中的公子起身来到了她的面前,距离近到,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梅花清冷的香气。
他低下头看她,眼中映出她的模样:“听幼棠说你近来夜里多梦,便来抚琴伴你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