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祭祀大典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三。
春祭本就?是吴国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盛典,今年?又?是破天荒的头一回礼部与?春官共同督办。负责祭场布置的礼部侍郎崔尚揩了揩额头的汗,终于远远瞧见吴女史携一队宫人捧着祭品自?皇宫的方向行来。
他连忙迎上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春官之首的大宗伯便先他一步,沉着脸向吴女史问?道:“为何还未见乐平公主?”
这位大宗伯的脸色极为阴沉,显然是十分不悦,如?此一来脸上繁复诡异的油彩就?显得更为可怖。崔尚立刻噤声,暗暗向后退了几步,想要逃离这多事之地。
春祭的寓意在于与?神明?沟通,祈祷风调雨顺、国祚长存,而?这一至高权利和背后带来的巨大影响力本属于大宗伯所统领的春官,如?今被皇帝分去一杯羹,心中定然是极为不满的。
吴女史福了福身子,不卑不亢道:“公主许是仍在装扮。春祭的服饰妆容异常繁复,需要格外用心。还请大宗伯见谅。”
大宗伯并未接受这番说辞,冷哼一声:“半个时辰前,她的贴身侍女就?禀报公主已经装扮完毕,但现在仍然不见人影,莫非公主是将祭典当做儿戏吗?”
吴女史道:“正是因为场合隆重,公主才需要格外谨慎。请大宗伯息怒,再?等候片刻。”
苏家三代在朝中为官,在春祭之时按例举家入宫祭拜,而?苏珩与?家人走失,却误打误撞遇上了国子监的一众同窗。
国子监的监生们放了春假,被特许前往宫中和祭场参观。因此苏珩便在与?同窗一道在祭场之上不远处,将这段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见吴女史将祭品送到后便匆匆离去,走时低声命身边的宫女去寻乐平公主,心思一转便悄然离开了祭场。
除了十一岁初次进?宫时,他其实并没有在皇宫中怎么走动过。几番打听,才寻到负责准备祭品的膳房,见果然四下无人,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中空无一人,想来是准备膳食的宫女此刻正忙于在祭场和皇宫之间奔波。春光明?媚的午后,日光透过格子窗安静地洒在案上的一众精美膳食之上。
苏珩凝神静听,而?后越过几处灶台,于放置点心的案桌前蹲下身去,轻轻掀开了罩在桌上的帘布。
桌下露出一位身着繁复华美羽衣的少女。她被掀开帘布透进?来的阳光陡然一惊,往嘴里送点心的动作蓦然顿住,但是唇边的点心屑还是暴露了她的行迹。
看见来人的脸后,她顿时放松下来,将那块雪饼狼吞虎咽地吃完后,露出一副哀求的神情:“别说出去。”
苏珩“嗯”了一声,向她伸出手来。
姜祎朝他一笑,伸出右手握住苏珩的手,从?案桌下钻了出来。
少年?的手指瘦削但有力。
苏珩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左手,由于方才是蹲在案桌下,她只得死死提住裙摆,防止那干净崭新的羽衣落到地上沾了尘土。
羽衣的衣料柔软而?飘逸,应是为此次献舞特质的。想来若是衣装有半点不妥,皇帝和那位大宗伯就?又?要找她的麻烦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姜祎道了谢后,将手抽了出来拍了拍,拍去了手指上的点心碎屑。
苏珩弯了弯眉眼:“猜的。”
姜祎的眼珠转了转,想起?几年?前小禛给?她送零嘴被撞见的情形,不由得有些尴尬:“我不是贪吃。我也不总是这样的,你不要以为我是这样的人。我这次是太饿了。为了准备今年?春祭的献舞,洛先生已经令我吃了一个多月的流食了。”
洛先生是宫廷舞乐司的祭酒,也是负责教导她的舞蹈先生。
少女说话时一双明?眸委屈地耷拉着,令他想起?了家里门房养的小奶狗。他不由得“噗嗤”笑出声。
姜祎见他笑,争辩道:“我没有骗你。我是公主,若非是为了这种理由,怎么可能?偷吃。”
十四岁的姜祎腰身很瘦,脸颊也瘦得尖尖的,穿着这身量身定制的羽衣非常轻盈好看,苏珩突然一阵心软。
“我相信你。”他指了指膳房的门,“但依我猜,吴女史应当快要回来了。”
姜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俯身抄起?水舀冲了冲沾了油渍的手,冲他点了点头致谢,便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黄昏时分,天色将暗。
浮云台下人头攒动。皇帝诏令,今年?春祭,凡金陵城居民皆可前往观看献舞。
台上的景致被一层薄纱笼着,影影绰绰,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