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祎的眼睫颤了颤,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是刀剑与?火光,还有宫人的哭嚎惨叫。梦中出现的人面目太过模糊,令她有些分不清是小?时候所见还是几?日前的切身遭遇。
醒来?时,她抹了抹额头,冷汗浸湿了手掌。
冷白的月光从小?窗的铁栏杆中透进来?,她眯了眯眼睛适应,而?后转头看?向牢房之外的地面,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不知何时被人摆上了饭菜。
她用手臂撑着地,挪到铁栏附近,伸手将自己的晚饭端了进来?。
两菜一汤,还有温热的米饭,竟不是牢中常见的残羹冷炙,看?来?即使是沦为阶下囚,也没有人太难为她。
食物的香气安抚了她由噩梦带来?的心悸,姜祎才不会绝食。
她端起饭碗吃得很香,甚至有些好笑地想到,十六年的人生里?,吃得最饱的竟然是这几?顿牢饭。
从前为了她体态轻盈好看?,伺候她的宫女和舞乐司的洛先生都会管着她,再?合胃口的饭菜她也只能吃六分饱,便要撤下,遇上春祭这样?的场合,还要提前吃上一个月的流食。
如今再?也没有人会不让她吃饱饭了,她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陛下,”胡明苦着一张脸躬身,再?三低声相劝道,“牢里?怨气重,恐有污秽之物冲撞了您。您若是想见什么人,吩咐下去单独提审便好。”
站在暗处的姜褚沉默地看?了牢房里?大快朵颐的姜祎许久,她的神?态分明澄澈清明,哪里?有半分怨毒。
银白月光照在她周身,仿佛为她披上一层晶莹的纱衣,漂亮优雅得一如从前。
以美貌和舞姿艳冠天下的乐平公主,即使是遭人陷害身陷囹圄,依旧维持着自己的衣冠整洁,仪态从容,如此骄傲而?美好。
姜祎的确不想歇斯底里?,她不是个罔顾大局、感情用事的小?女孩。
她知道,姜褚无疑比她更?适合做皇帝。而?她这个公主的作用,曾经?是为这盛世锦上添花,如今能够衬托新?帝,令他更?名正言顺、受人爱戴。
无论?是哪一种作用,都不过是为了江山稳固、不起祸端。如此想来?,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其实与?和亲或是其他并无分别,亦是她身为公主的职责。
没有必要为了履行职责而?心生不平,姜祎这样?想。
只是……作为公主可以接受的境遇,作为姐姐和女儿,却难免还是会痛心。
她意识到有脚步声停在面前的时候,并没有看?他。
“姐姐,”姜褚开口,许是沉默了太久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僵硬沙哑,“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昔日总是在人前沉默寡言、温顺柔和的少年,如今穿上一身皇帝常服,竟很是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
她的视线落在他身边的胡明身上,后者虽是久浸深宫,但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胆寒。胡明梗着脖子抬头看?时,她的目光又轻飘飘地从他身上移开,毫不胆怯地与?少年帝王对视。
“其实同你没有太多好说的话了。”她咽了咽口水,目光灼灼道,“只有一条,我希望母亲的去世,同你没有关系。”
“自然没有。”姜褚极快地回道,而?后挥手令胡明带一干随侍宫人退下去。
待到所有人都退出了地牢,他竟就这样?坐了下来?,隔着铁栏与?姜祎平静地对视,仿佛从前很多次的姐弟间闲话一般:“姐姐知道,我和母亲是如何全盘知晓秦远的布置吗?”
“是秦晗。”他双腿盘坐,双手置于膝头,眼神?透过墙壁上开凿的那扇唯一的小?窗望了出去,“他也许是太喜欢你,也许是太忠于姜家的江山,以至于可以背叛自己的父亲,放弃即将成?事的一场叛乱,和未来?也许会属于他的皇位。”
“秦远早就布置好了,以近日来?频发的日食为由,勾结大宗伯,令春官散布谣言,说女主祸乱超纲,故而?神?明降罪。只等母亲驾崩,他便会立即起兵反对女主当政。你在朝中呼声太高,几?乎是受到默认的皇储,他便笃定?了是你。因而?若当日即位的是你,定?然正中下怀、难辞其咎。”
他转过头来?看?着姜祎,黑曜石一般的某种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但若是我登基后,先他一步降罪与?你,不但可以令他的计划全盘作废,措手不及,还可以借他先前散布的女主祸乱朝政的流言,站稳脚跟。”
姜祎深以为然,但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索性低下头去不说话。
姜褚见她如此神?态,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不由得又开口,有一丝急切道:“知晓秦远的此番布置后,我们?耗费了太多的注意和心力去想方设法破解和应对,而?我当时势力有限,发觉秦远对母亲下手的时候,已然太晚了。但姐姐有没有想过,母亲如此英明,难道就没有早早察觉吗?”
姜祎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霎时间觉得如坠冰窟,分外胆寒。
难道母亲是为了保住江山才默许了秦远对自己的毒害?
她发起抖来?,心知姜褚的话不可尽信,也许他是在蛊惑她,但又有一道声音在脑海中说,这是有可能的,母亲会做出来?这样?的事。
不仅可以击碎神?明降罪与?女皇的谣言,扶植姜褚上位,还为姜褚日后扳倒秦远留下了最有力的把柄,在秦远的心口插进一把淬毒的刀,令他再?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