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后,便发现月烨的说话声已经停了下?来。
抬头看过去,便看到月烨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沮丧,若说他原来是一朵明丽娇美的花朵,现在却像是被霜打过了一样。
这是怎么了?
君卿抬眼,而后便听月烨小心翼翼的道:“尊上,我刚才?……是不是太啰嗦让您觉得?烦了?”
君卿向他投以一个奇怪的眼神,似是在说“为何会这样觉得?”。
月烨却是轻轻拽住他的袖子道:“尊上,您若是有哪里不喜一定要告诉月烨,月烨不想您讨厌我。”
……君卿只能以沉默应对,实际相处起来,月烨的性格好像并不如他外面所表现出的那样张扬,从他的话语中似乎令他隐隐窥见了一颗敏感的心。
就好像是被打碎后再度拼起来的琉璃,看起来依旧光洁美丽,实际布满了裂痕。
君卿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人,于是他想了想,决定转一下?话题:
“我记不起以往的事情了,你可以说说我们当初是怎么遇到的么?”
听月烨所说,他们之间有着极深的渊源,而他也将那段过往视作极重要的经历……
果不其然,听到君卿这样说完后,月烨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精神也为之一振。
“尊上若是还有记忆恐怕也不会对这件事情有什么印象,毕竟当时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月烨这样说着,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来,他缓缓道:
“我记得那一年还是尊上统一了修真界没几年的事情,其实说来有些耻于出口,我以前……是个炉鼎。”
说完这句话后,月烨迅速看了眼君卿,想在他脸上寻到些嫌恶或是鄙夷的神色来。
结果如他所?想的那样,对此君卿只是稍稍抬了下?眼皮,见没了下?文后才开口道:“然后?”
果然,尊上的性子同他所?想的八/九不离十……
月烨压抑住心底的喜意,低低道:“我们炉鼎体质天生特殊,修士和我们交合便能从中获益,修炼加速,然而凡事皆有两面,被‘使用’了的炉鼎会被耗损内源,而直到最后油尽灯枯便会被抛弃……或者作为产生新的炉鼎的生育工具。”
“在那之前修真界没有人将我们当做人来看,只把我们当做是提升修为的器物。”
说完他自嘲的笑了笑:“其实现在也差不多,只不过没那么明目张胆了而已。”
“炉鼎同人生下?的子嗣也极大可能会是炉鼎,我母亲便是被废物利用的炉鼎,而我或许是运气好一些吧,生下?来便被人测出是极品炉鼎,再然后我被送到了一个名叫多宝阁的地方,只等待长大后参加拍卖。”月烨在说到这里的事情神情渐变得?有些晦暗不明——现在的君卿或许不知道,多宝阁乃是当时修真界顶端的拍卖会所?,而他身为极品炉鼎,自然是专门供给那些大能的。
为此月烨从小便经历过无数的调/教和礼仪指导,可以说在那之前他活着只是为了取悦别人而存在。
他们都说炉鼎只是工具,是上天赐予修士修炼的宝器,可是若是真的是这样,为什么炉鼎还要有自己的意识呢?
这是他的母亲在分开前对他说的一段话,从小的时候月烨便重复不断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在多宝阁的那段经历月烨无心诉说,也不想脏了君卿的耳朵,因此只是一笔带过,但君卿也从他的神色里窥见了几分。
陈年的伤痛,哪怕经过时间的抚慰也不是那么容易磨平的。
月烨在感受到了君卿无声的温柔后神色稍霁,一双绮丽的双眼弯成了月牙:“在我成年那一日,多宝阁举办了一场拍卖会,为了更好的向客人展示我的‘吸引力’,他们给我灌了药把我丢到台上,让所有在场的客人观摩我的丑态……”
说到这里,月烨的眼眶有些红,他几乎是泫然欲泣的看着君卿道:“尊上,那个,你能不能抱一下?我?”
君卿看着他,直觉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最终还是沉默的伸手抱了一下?月烨。
这一抱君卿才发?现月烨看起来是一个扶风弱柳的美人,实际胸膛比他还有宽阔几分,长手一伸便将他给搂在了怀里。
受视角所?限君卿没有看到月烨在抱住他后那满足的痴态与微笑。
过了许久,久到君卿忍不住推了下?月烨,对方这才?松开。
月烨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然而眼眶依旧有些湿润,清了清嗓子他继续道:“而就在那个时候……尊上出现了。”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月烨专注的盯着君卿:“尊上一剑破开了多宝阁,然后出现在了那里,我那时神志已经模糊不清,隐隐约约只听到尊上说了一句——”
“‘做个人不好么?’”
“我躺在地上,听到多宝阁修士发?出愤怒的声音,而后是惨叫,然后有人来到了我的身边。那个人……就是尊上您。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被那句话给刺激到了,也还有身体实在忍耐到了极限的原因吧,竟然直接伸手抱住了尊上的小腿大哭起来。”月烨在说这里的时候表情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就哭着说:‘我也想做人啊,但是他们都不把我当人看’,然后尊上您就把我给带走了。”
君卿听着微微挑了一下?眉,也不知月烨自己有没有发?现,这段话中……似乎有地方不太对。
“最后等到我醒来后,我发?现我躺在一间旅店中,手里握有一块玉佩,那是一件能够隐藏我炉鼎体质的法?器,再然后我向外面打听,才?知道那一日仙尊过去毁了多宝阁,并且命令多宝阁以后都不得?再贩卖炉鼎。”
月烨的故事便说到了这里,最终他自自己胸口处掏出一块被红绳系着的玉佩展示给君卿,然后道:“我的人生都是尊上您所改变的,我的命都是你的。”
这是一个承诺,令君卿觉得?有些沉重。
但是看着月烨坚持的神色,君卿想起了一件他早应该去做却一直被搁置下来的事情。
他道:“这枚玉佩,是不是可以隐藏气息?”
月烨连忙将玉佩从脖子上摘了下?来道:“是,之后等到我修为变高了之后我才?发?现这玉佩的材料似乎有异,至少我从未见过这种玉料,它?能够完全隐藏住一个人的气息而不触动任何?禁制,并不仅仅用来隐藏体质用。”
君卿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我需要去一个地方……”
月烨二话不说将玉佩摘下?来放进了君卿的手心里:“我还有别的用来隐藏体质的法?器,这东西原本就是您的,现在也算物归原主。”
君卿将玉佩手下?,他捏着玉佩细细端详了一眼,玉佩质地温润,上面似乎用极小的字刻着一些纹路。
莫名的,两个字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灵器。
君卿道:“我用完后还给你。”
月烨想说不用还了能够物归原主是他的荣幸,却被君卿用眼神给压了下?去。
君卿在脑海里算了一下?时间,发?现留给他的不多了。
索性不再多言,直接让月烨将他给送到一个地方去。
在听说了君卿想要去的地方后月烨微微一愣,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而走之前君卿忽然又道:“对了,地上的那些琴女……”
月烨看过去,那些琴女还在那里睡得沉沉,面上不由露出一点尴尬来:“之后我将差人将她们送回乐坊去。”
君卿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让月烨送他去的地方,自然是他记忆最初苏醒过来的地方——那个纯白的宫殿。
在君卿苏醒后,冰棺虽然空下?,但于长情为了对外掩饰还是并未将宫殿开放。
那里依旧遍布层层禁制。
月烨很想陪着君卿一同进去,然而玉佩只有一枚,在君卿无声的命令下?他只好等在了外面。
冷。
走进去宫殿中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冷。
君卿忽然有些后悔没在进来前找月烨多要一件衣服,他现在身上还穿着琴女的罗裙,脸上的妆容也已经被卸去了,好在面容秀丽身形纤瘦,这一身看起来倒也不算违和。
望向宫殿的中心,那虚假的星空之下?是那座冰棺,君卿走过去,静站了一会后竟是抬脚跨进冰棺中再度躺了下?来。
冰冷的寒气将他周身笼罩,君卿呼了一口白霜,将自己的指尖咬破,让血液滴在了冰棺的边缘。
眼前的空间骤然转变,君卿坐起来,看到了一片冰雪构筑的空间。
更冷了。
在这里,好像只要呼吸一下?都要将人的五脏六腑给冻结成冰一样。
君卿控制不住得打起了哆嗦,转头看到了挂在旁边的衣架上有一件狐裘披风。
他将狐裘披上,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暖意传来,萦萦的环绕在他的心口处,护住那一丝暖意不外泄。虽然还稍微有些寒冷的感觉,但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稍有不慎便会冻死的地步了。
面前是一条小路,君卿沿着路走过去,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冰雪做成的东西。
大到各种树木植物,小如许多动物,全都栩栩如生。
路边甚至还看到了一个由两个圆球形状的冰雪上下?堆成的古怪东西,那被摞在下面的大的圆球体两侧插着树枝,而上面的球形正面嵌入了黑色的玉石充当眼睛,接着又在下面插了一只烟斗。
……似乎是个雪做成的“人”。
君卿走到尽头,看到了一个冰雪小亭,里面有三个位置。
他凭借直觉走到了其中一个位置上坐下?,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便看到在自己的对面坐着了一个人。
是一个……黑发?的君卿。
君卿眨了眨眼,若不是那“人”身上同自己如出一辙的疏离与冷漠的味道,他几乎要以为这是自己哥哥坐在了那里。
“你来了。”影像道。
君卿答道:“我来了。”
“你想问什么?”
君卿想了一下?,道:“哥哥在哪里?有人说……他死了。”
黑发?的君卿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哥哥不会死,他离开之前承诺过他会回来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君卿的脸上露出了极浅淡的笑容来:“嗯,我相信他。”
最关心的问题问完后,君卿便放松了许多,他想了想又问道:“我为什么会‘死’?”
“为了救朋友。”那印象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朋友?”君卿有些疑惑,按照他的设想,他这样的性格除了哥哥以外恐怕不会再有任何亲近的人了才?是。
那影像吐出了三个字:“三秋焱。”
君卿:“?”
影像道:“是一团生出灵智的火,这里便是为了封存他的力量而创造出来的冰雪之境,是我们三个平日的会面之所?。”
他这样说,好像解答了君卿的一些问题,却又好像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不等君卿再问上细节,影像忽然道:“这些问题等你恢复记忆后你便全都能知晓,而现在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
君卿抬头,然后听到对方道:
“不要恢复记忆,至少现在不行?。”
果然,先前的几次触发?记忆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在阻止他彻底恢复记忆,原来是这样。
恐怕他的力量和记忆有着关联,而恢复记忆……也会将他给暴露出去。
影像慢慢站了起来,他穿着一身单薄的道袍,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叫人看上一眼都觉得?冷。
君卿看到影像慢慢的踱步:“我先前耗损太过,因此选择以沉睡来慢慢恢复,但我们的敌人却一直在暗处窥伺,所?以——到底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看你的选择。”
君卿同他对视一眼,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终于,那影像看起来仿佛也倦了一般,道:“你该走了。”
君卿也觉得?自己该走了,他却在走之前忽然停下?脚步,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问出来的问题:“你知道于长情么?”
这个问题让影像转过了头来。
君卿看到那个“自己”流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神色来,他道:
“我不过是你提前留下?的一段投影而已,这种问题你应当自己去感受才?是。”
说完君卿便感到眼前场景一转,同时手指上传来一点异样感觉,再接着他竟是被传送了出去。
竟然还能将本体给踢出去,自己留下?的那段留影该不会都自己生出灵智来了吧?
不过……失去记忆后他的变化原来这样大么?君卿回忆自己所?见的那个黑发?的自己,觉得?同自己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好像……没有自己现在这么冷漠,毫无情绪波动。
他这样想着,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指,食指上多出了一枚戒指。
这是一个储物戒,同乾坤袋不同,不需要使用灵力便打开了。
君卿只往里面看了一眼便退了出来——实在是东西太多太杂,叫人眼花缭乱。
得?找个时间好好整理下?才?行?。
这样想着君卿抬头,却发现自己现在所待着的地方并不是原本进入冰雪之境的纯白宫殿。
这里似乎是——魔尊的寝宫。
最好赶快离开这里。
君卿这样想着,却不小心手肘碰到了桌边堆在一起的一堆卷轴。
噼里啪啦的掉落声后,君卿弯下?腰正打算将它?们捡起来,在看到其中内容的时候不由一顿。
这些卷轴竟都是一些普通的画卷,而不普通的是,其上面画着的都是同一个人——
是君卿自己。
君卿眨了眨眼,将画卷一个个捡起来摊开来看,不得?不说画工相当细腻精美,上面画着的君卿栩栩如生。
他手中这幅画得便是他歪着头在逗弄一只红嘴小雀,君卿回忆了一下?,似乎数日前有一只翅膀伤了的红嘴雀坠到了他院子里,他那时候看这小鸟蓬松的一团样子有几分可爱,便逗弄了一下?。
想不到竟是被画了下?来。
再看画底落款,这些竟全都是于长情自己画的。
君卿将这些画一张张看过,最终沉默许久将其中自己觉得?画得最好的一副收进了戒指中。